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泳池札记

《雅安日报》 (2025年02月23日 第03版)

□ 久胜

泳池的主色调是蓝色,那是我钟爱的颜色。然而,池子里弥漫的消毒水味却不敢恭维,不知这是氯胺类物资的味道,还是各种成分混合的结果,它总让人满心疑惑。不过,这并未打消我在泳池里尽情畅游的念头。时间久了,这种混合气味似乎让神经变得更“大条”,不再那么敏感。或许,我们的人生就需要这样的粗粝,泳池带给我的“顿挫力”,反而成了滋养生命的力量。

因为工作原因,我常在中午去泳池,这个时段泳池里人最少,就像月末瘪瘪的钱包,空荡荡的。安静的氛围正合我意。若是晴天,阳光透过玻璃洒入泳池,映照在水中,刹那间,仿佛置身海滨浴场。仿佛能看见泛着弧光的海岸线向远方延伸,沙滩上的细沙金光闪烁,恍惚间,好似身处博龙岸海滩,沉浸在这自成一派的美好意境里,满心欢喜。要是碰上下雨天,又别有一番“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韵味。很多人不解,问我中午不休息去游泳,难道不会犯困?我常引用萧红在《最末的一块木柈》里那句“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来回应,把游泳这件事说得既无畏又悲壮。在中午的泳池,能体会到城市一隅带来的静谧之美。击水的声音在偌大的泳池回荡,这静谧仿佛在发酵,变得愈发深沉,让人莫名感动。此时,池外的世界仿佛被抛诸脑后。都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冬天吃得了苦,开春便活力满满。在泳池里,我找到了抵抗虚无感的力量。

从“抬头蛙”到“潜水蛙”,我的游泳技能是“偷学”来的。有时,女救生员兼教练员给学员上课,我会假装热身,实则偷听她传授的蛙泳秘诀:“划手腿不动,收手再收腿,先伸手臂再蹬腿,并拢伸直漂一会儿。”这几句话宛如“纶音佛语”,瞬间让我开窍。在水中,我配合着身体的动作,细细琢磨这些要领,那一刻,仿佛进入了一种顿悟之境。人往往会被执念困住,难以突破,但一旦突破,便会有脱胎换骨的感觉。掌握技巧后,我就像一只在荷叶间穿梭的夏蛙,偶尔还会停下来欣赏“荷花盛开”的美景。这位女救生员身形看似柔弱,走路还有些晃晃悠悠,我有时甚至会担心,要是遇到身材魁梧的男子溺水,她能成功施救吗?这个疑问在我心头盘旋,毕竟关乎自身安全。可当看到她在水中的矫健身姿,所有疑虑都烟消云散。在泳池里,她完全没了岸上的慵懒,蝶泳、自由泳、蛙泳切换自如,游起来如蛟龙般矫健。我在岸上看得目瞪口呆,那一刻,就像陌上花开、原野变亮,唤醒了我心中的活力,一切都显得那么健康、完美,恰似一条灵动的青鱼。这让我想起多年前朋友说的话:“不要忽视篮球场上的小个子,也不要忽视敢于端酒杯的女人。”在泳池里,我想再加一句:“不要忽视泳池里看似柔弱的女救生员。”

格非在小说里写过,很难想象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会每天坚持在泳池孤独地游上十二个来回,这不是折磨自己是什么?的确,在泳池的时光是孤寂的。一圈又一圈,动作单调刻板,心里默默数着。有时,为了超过旁边泳道的人,才觉得有点乐趣,大多数时候还是孤独的。我就像在巨大的“神启”中游泳,每次游完,都会看看防水手表的记录,盼着能打破自己一千米的纪录。可我游完一百米蝶泳居然花了两分多钟,和世界纪录四十多秒相比,实在是相差甚远,不禁让人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游得气喘吁吁时,我也会安慰自己,年纪大了,别高估自己的体力,别为难自己。这么一想,又能坚持游上两圈。人有时候确实需要自我安慰。就像我偷懒不想去泳池时,恰好看到游泳馆网上发布闭馆消息,心里暗自窃喜,还得假装遗憾。对泳池的感情很复杂,它不过是世间万物中的一个,是小城市的一个小小细节。可当全身心投入其中,视野似乎变小了,人也变得像“井底之蛙”。不过,“井蛙”或许比“夏虫”好一些吧,虽然现在不敢像当年那样在大江大河里“击水三千里”。本应“在水一方”,可这里没有浩渺江流的气息,一切都是人工打造的。我内心的沉默与呼唤,被玻璃墙外的江流湖泊淹没,泳池仿佛被时光封印。

泳池里的人形形色色。在我看来,每个人都像是“天使投资人”,在这里投资自己的健康与快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秦姓小伙子,他水性极佳,能在水底仰面潜游。在泳池,游泳既是锻炼,也是享受。“世事劳心非富贵,人间实事是欢娱”,他尽情享受花样游泳的样子,就是这句话最好的诠释。还有个大胡子也让我印象深刻,他没戴游泳帽,按规定不能下水,可没戴游泳帽的他却下了水,也许是工作人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倒成了泳池里的“新课题”。学会游泳是掌握了一项生存技能,不过人到中老年就会明白,有时候学会说“算了吧”,才是更重要的生存智慧。“老来阅尽荣枯事,万变惟应一笑酬”,这是在泳池长久感悟出来的:泳池就像人生的缩影,你来或不来,它都在那里,水汽氤氲,带着一种不变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