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健
初入职场时,我在一个地处偏僻的乡镇企业工作。那里,有一条碧绿的荥河蜿蜒而过,河中央,一座名为“伏龙桥”的石拱桥静静矗立,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我的工作是操作电耙,将矿石运往破碎机的下料口进行破碎。与我同班的彭姓同事教导我:“松开电耙左手刹,电耙就能后移勾料;压紧电耙右手刹,电耙便会向前运动,把矿石拉入破碎机下料口。咱们一个班就两人,你干我歇,我干你歇,轮流作业。”
一天,轮到我接替他工作。他神情木讷地站在电耙前,告诉我:“电耙坏了,矿石供应不上,眼看就要停产了。我去汇报,你在这儿守着。”
我在现场等了大约20分钟,看到30多人带着劳动工具急匆匆赶来。原来,为了保障工厂连续生产,后勤全体人员都来铲矿石,送往破碎机下料口。这30多人里,有肩负重任的厂长,有身形纤弱的女出纳,还有年事已高的老会计……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让大家疲惫不堪,尤其是老会计,每干一会儿就得直起腰,翻着白眼望向天空,满脸都是吃力的神情。
设备出了故障,工厂成立了调查组进行调查。彭姓同事找到我,叮嘱道:“调查的时候你别乱说话,我一个人应付就行,你别参加会议。”
我没多想,就默许了。
可设备故障定性之后,我却被调出了原岗位。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竟成了故障的第一责任人。按照“设备事故四不放过”原则,我受到了调换工种的惩罚,而彭姓同事却安然无事。我不禁怀疑,他不让我参加调查会,就是故意在会上把责任都推给我,让我替他背锅。
我被调到了条件更为艰苦的锅炉房。在这里,我要用小推车拉煤,把煤倒入锅炉煤斗,还要负责铲煤渣,将其倒在煤渣平台下。下雨天,我穿着雨衣在露天煤场拉煤;煤装满后,又得去锅炉出渣机前拉煤渣,有时甚至会连人带车翻倒在煤渣平台下。实在太累的时候,我就会躺在锅炉排污出水口的混凝土上小睡一会儿。混凝土被锅炉排出的污水传热,暖烘烘的,就像北方的热炕,我常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可睡梦中,司炉工总会过来踢我一脚,喊道:“快去拉煤,炉膛里缺煤熄火了。”
那段日子里,我满心感慨,还写了一首自嘲的打油诗:“煤染一身黑,水洗头发黄。如有一线路,不作拉渣王。”
我从小在江边长大,水性很好。夏天的时候,我常去伏龙桥下游泳。看到本地人游向河对岸,我便跟着游过去;他们游回桥下,我也跟着返回,丝毫不比熟悉这片水域的当地人差。
有一天,突然有人大喊:“有人被冲走了!”我循声望去,发现水中沉浮的竟然是彭姓同事。那一刻,“他活该”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让我一时迈不开脚步。但仅仅是一瞬间,我便毫不犹豫地扎进河里,朝着他的方向游去。靠近他时,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拼命把我往水底按,我疼得咬住他的手,他才松开了我。浮出水面后,见他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我迅速游过去,抓住他的头发,拼尽全力游回了岸边。上岸后,他趴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吐水,我则瘫倒在鹅卵石上,浑身无力,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大口喘着粗气,哪里有沈从文先生笔下“轻轻托举他灵魂”的浪漫。
经过这件事,我们成了朋友。
人们常常探讨“人本善,还是人本恶”这个话题。我觉得,人性本恶。人性中存在趋利避害的本能,有些人会为了追求自身利益,不择手段,出卖朋友,甚至做出卖国求荣、认贼作父的丑事。但人也有善良的一面,“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古训,时刻警醒着我们。
我时常回想,如果那天在水中,我的恶念占了上风,对他见死不救,任由他被河水吞没,那我的良心定会遭受一辈子的谴责,心灵也将永无安宁之日。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善念不应停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