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茼蒿的清欢

《雅安日报》 (2025年04月27日 第03版)

□杨庆珍

夜雨轻轻敲打着窗户,我在灯下悠闲地翻阅东坡诗作,忽然被“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这两句诗深深吸引。诗中扑面而来的春日气息,让我不禁心生揣测:这诗里的青蒿,到底是什么呢?

它该是那青色的嫩蒿吧,肯定不会是提取青蒿素的那种蒿草,毕竟它苦得让人仿佛陷入绝望的深渊,怎么能放入餐盘呢?或许,它指的就是柔绿的茼蒿吧。茼蒿才是美味的春菜,与新剪的嫩黄韭菜搭配,堪称春日佳肴。

茼蒿花极其美丽。此刻,在餐桌上,一把茼蒿花插在玻璃瓶中。雪白、淡黄的花瓣,被绿色花蒂稳稳支撑着,又被密密匝匝的绿叶簇拥环绕,显得清新而雅致。这茼蒿花是从乡下菜地里摘回来的。头天带回来的时候,它还有些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可一插进清水里,到了次日清晨,它就鲜活起来,精神抖擞,并且一连开了好几天,丝毫没有凋谢的迹象。

那天,我回到老家,刚推开后门,一大片迎风绽放的茼蒿花便映入眼帘。在门外的菜地里,花叶并茂的茼蒿菜长得足有齐膝高。数不清的花儿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金黄的、雪白的花朵交织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每一朵茼蒿花,都像一轮小小的太阳,它们抬头仰望着天空,自由自在,形成了一片花的海洋,一浪接着一浪,似乎要向远方奔涌而去。

茼蒿又名蓬蒿,它既有蒿类的清气,又有菊花的甘香。茼蒿并非原产于中国,它的老家在地中海地区。在欧洲,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一直是庭院里备受青睐的观赏花卉。唐朝初期,茼蒿传入中国,很快就登上了中国人的餐桌,成为一道美味的蔬菜。善于发现美食的中国人,发掘出了茼蒿独特的美味。直到现在,多数外国人仍然不太接受茼蒿,那些习惯吃生菜沙拉的民族,实在受不了茼蒿特殊的气味。其实,不止茼蒿如此,像芫荽、鱼腥草等很多气味浓烈的蔬菜,国人吃得津津有味,而外国人却闻着就掩住鼻子,远远地绕道走开。

茼蒿进入中国后,迅速在这片土地上大放异彩。起初,由于它比较稀罕,还曾是宫廷贡菜。后来,种植的人越来越多,茼蒿也逐渐被国人所熟知。南宋时期,陆游在《初归杂咏》中写道:“小园五亩剪蓬蒿,便觉人间迹可逃。”回归田园,拥有几亩小园,茼蒿生长得郁郁葱葱,想吃的时候随时去掐一把,那鲜嫩水灵的模样,满是欢喜的滋味。茼蒿那一抹清新的青绿,似乎能过滤掉生命中的繁杂琐事;它的安静平和,仿佛能疗愈人世的种种苦楚。

茼蒿属于菊科草本植物,它的“亲戚”众多。植物学家介绍,全球大约有25000-30000种菊科植物。在菊科这个庞大的“帝国”里,成员们各有各的“本领”。有的能提供食材,比如大名鼎鼎的向日葵;有的负责装点美景,像花圃里培育出的各种娇艳花卉;有的可以入药,比如国人熟悉的艾草;还有能产出天然橡胶的,比如热带地区的银胶菊,它和橡胶树、橡胶草一起,被誉为世界三大产胶植物。在菊科这个大家族中,茼蒿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然而,即便渺小如一滴水,茼蒿也有着自己的使命。走近茼蒿,仿佛能听见它内心深处那隐秘的声音,有它盛开时的喜悦呐喊。

只要是一棵草花,就注定会开放。三月,阳光温暖和煦,一场春雨洒落,两三声炸雷响起,所有草木的梦想都被唤醒。荠菜绽放了,油菜花也开得灿烂,就连菜地边缘的小茴香都冒出了花朵,茼蒿自然也不会例外。

茼蒿花一开,菜地就仿佛被赋予了梦幻的气息。我知道,茼蒿从不想和那些被称为菊中皇后、菊中仙子的名菊相媲美,就连它的邻居、同为草根的蒲公英,它也无意去比较。因为它明白,比较带来的种种情绪都是多余的。我久久凝视着茼蒿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感动,深深感受到它深藏心底的那份单纯与天真,这时,“人间有清欢”这句话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再来说说作为蔬菜的茼蒿。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我不太喜欢茼蒿,就是因为它带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每次闻到,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厨房角落里那口黑砂罐。不过,时间久了,我渐渐发现它的味道别具一格。就像川芎这类药食两用的菜蔬一样,想要接受它,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更多时候,我会把茼蒿炒着吃。现摘的茼蒿充满了来自土地的生机与能量,洗干净,掐成小段。在热油里爆香蒜片,然后放入茼蒿,简单翻炒几下就出锅。这样炒出来的茼蒿色泽翠绿,味道脆爽可口。

母亲告诉我,茼蒿菜不需要打药,因为它自身的特殊气味,虫子都不喜欢,所以可以说是真正的绿色蔬菜,吃起来让人特别放心。

前阵子,我看了一档电视节目《春节饭桌》,了解到茼蒿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杜甫菜”。传说,杜甫56岁时抱病离开夔州,一路辗转来到湖北公安。杜甫一生漂泊不定,当时更是疾病缠身,身心俱疲。当地百姓出于对他的敬重,为他熬制了一碗羹,其实就是现在的菜粥,用切碎的茼蒿和米粉混合,精心熬煮得浓稠黏糊,香气扑鼻。这碗饱含爱心的粥,让杜甫露出了笑容,吃完之后,他的肺病也有所缓解,杜甫对茼蒿赞不绝口。这件事传开后,人们出于对杜甫的敬爱,就把这道茼蒿羹称为“杜甫菜”。

为什么杜甫吃了茼蒿,病情会有所减轻呢?除了当地百姓的善良温暖,更重要的是茼蒿本身具有药用价值。杜甫自己就种植草药,他自然知道茼蒿性温、味甘,具有宽中理气、润肺化痰的功效,对治疗咳嗽、胸闷、胸痛有一定作用,对于他多年的肺病来说,茼蒿恰好是对症的“良药”。

清代僧人成鹫也十分喜爱茼蒿,他曾为这种一年生草本植物写过一首仅有十六个字的四言诗:“差比菊英,宁同萧艾。味荐盘中,香生物外。”这短短十六个字,排列在一起,就像一畦刚刚出苗的茼蒿菜,充满生机,鲜活灵动。诗中描绘茼蒿花开时错落有致,如同美丽的菊花;它的气韵安宁,恰似青蒿和艾草;其滋味鲜美,可以端上餐桌;香气清新脱俗,仿佛超脱尘世,宁静而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