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手稿》
□徐良
从事文学工作时日一长,内心渐感疲惫,每日劳顿于各种文字之间,几乎忘记了阅读之本意。关于阅读,古今中外有太多大家的精彩论述。“阅读和写作是迄今为止人类发现的最有营养的冥想形式。”库尔特·冯内古特的话颇为深刻。然而此时,或是受了前段时间病痛困扰的缘故,相较于求知、冥想,抑或研读、批评,我渴望的阅读感受,更倾向于一种松弛和愉悦。医生作家李存刚的新作《雪夜手稿》,呈现出一种文本回归的自然意识,正如一片片轻盈飘落的雪花,悄然无声地融化进我的心里。
2022年上半年,因“医疗支援工作”,作家李存刚第三次上高原,来到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九龙县。半年时间,作家对九龙县的万事万物了然于心,也深切感受到高原的性格和神圣。尽管,作家谦逊,声称记录的“不过是在高原的工作和生活之中见到的人、事、物,及其一点点极端个人的思考。”但就是这些并非宏大题材的琐碎日常,让他的散文呈现出一种文本回归的自然意识,这让我迅疾联想到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在这种自然意识的叙写下,又氤氲着某种神秘的精神力量,又好像画家、作家刘墉的《杀手正传》,自然、细致,而又充满对生活与生命的敬畏和叩问。
对生活的叙写,散文具有其他文体不可企及的优势。然而,仰仗宏大题材的宏观叙写,往往也是大多数散文作家最容易触犯的通病。其实,只要作家沉下心来,越是微观的书写,越容易抓住生活的本质。李存刚的散文书写,完全是一个老道的散文家沉下心后,对自己世界的静心解剖。这种静心,于外是一种散文书写形式的解脱;于内是一种情感和精神的沉浸;这也就是李存刚散文书写达到“文本回归和精神朝圣”的原因。当然,这与他作为医生的特殊身份有关,职业赋予其独特的视角,尤其是对生活与生命的叙写,会更加接近真相。
正是在这样一种静心的状态下,九龙的八家铺子山、狮子神山、呷尔新村、文化路、朵洛乡、鸡丑山等地方,同事胡开宾、骆正霞、院长老马、老乡杨世辉、医务科游姐、格杰、勒格、小冉、老N等一大批人物以及高原上的历史、传说和故事,才鲜活地走进了在高原工作生活仅仅半年时间的李存刚的笔下,而且在长短各异的叙写中,作家笔下的一切,迅速铺就成一张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生活巨网,在平静的叙事之下,还充斥着令人动容的生活艰辛、民族风俗、喜怒哀乐和生死离合,还充溢着一种对生活与生命的茫然、敬畏、思考和叩问,这实属李存刚散文达到的非同寻常的效果。
通过《雪夜手稿》对高原反复而深刻的叙写,可以进一步理解李存刚实现其“精神朝圣”的心迹。从最初的感受看,李存刚在《风中的毛巾和雪山》中写道:“在高原,风是永远不会匮乏的一样事物。”在《徒步经过文化路》中写道:“高原永远不缺阳光。”“高原,总给人意外的惊喜。”到对高原的进一步理解,在《折多山记》中写道:“高原,就是一个让你不断顿悟的地方。”在《对牦牛的别样观察》中写道:“从高原回来以后,我再也不吃牛肉。”再到对高原最后的彻悟,李存刚在文集中少见的一篇长文《雪落下来的声音》中写道:“在高原和老杨一起工作、生活了这么些日子,我也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世界、人生、风雨、风雪、风暴……这些耳熟能详的词汇,没来过高原的人也许根本无法理解他们确切的含义,实地来过以后,这些就实实在在有了明确的指向,而你呢,似乎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在高原,所有的事物都将获得新的生长,当你弄懂了这些词汇,感觉到这种生长的时候,你就会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前来高原,恨自己在过去的日子里,竟为那些失去或者得到曾经那么要死要活,忘乎所以,进而才真正弄明白了,人活于世,哪些东西是重的,哪些东西是轻的,恨不得将已逝的人生重新过上一遍。”李存刚在《白塔》一文中也直白:“我不是什么宗教信徒,我来高原所要完成的,是另一种朝圣。”他终是直面了《四故事》中的“命定的事”,也更加敬畏自然和生命。在《石渠消息》一文中,因为上山挖虫草的村民常有被雷电打死的事,李存刚离开高原多年,只要一听到雷电,还恍惚觉得自己还身在高原。
同时,李存刚也通过《雪夜手稿》引发出一系列思考。我曾听过关于学过现代医学的人无法接受传统医学的观念。李存刚给了我解答:“作为一个学西医出身、半道改行从事中医骨伤科的医生,我对于西医凡是从微观入手,标准化、精准判断,和中医以整体观看待人体,动态化地辨证施治,都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
阅读《雪夜手稿》,果然松弛而愉悦。然而,在这种松弛愉悦的感受之后,内心却又无比沉重,这无疑是李存刚散文达到“文本回归和精神朝圣”成功效果的最直接体现。我也曾无数次向往高原,可由于父亲的慢阻肺,也因近年来我的身体状况,以致最终搁浅了上高原的念想。刘墉说:“你可以一辈子不登山,但你心中一定要有座山。它使你总往高处爬,它使你总有个奋斗的方向,它使你任何一刻抬起头,都能看到自己的希望。”或许,读完李存刚的散文集《雪夜手稿》,又将开启我搁置已久的高原朝圣之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