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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木架声中的岁月浓香

《雅安日报》 (2025年05月25日 第03版)

□曹莉雪

急匆匆穿过长长的泥巴山隧道,直奔故乡汉源九襄镇老街而去。待一碗麻辣酸苦的榨榨面滑入肚中,躁动的味蕾得以安抚,漂泊的心也随之安定。

“好久没到这里来,这里凉水起青苔。吹开青苔喝凉水,凉风悠悠渗水来。”茶马古道上,婉转的民谣与号子声交织,从历史深处传来。南来北往的行人,曾在这河谷之间的小镇驻足,也催生了这条满溢旧时光的长街。

青苔爬上木制的屋檐,阳光洒落时,老街两旁的商铺便“吱呀吱呀”地移开门板,迎接新的一天。老店没有醒目的招牌,只在门旁立着一个斑驳的木架。上面架一口热气升腾的锅炉,锅上横一根粗木,木中凿一圆孔,孔底密布细眼。横木上嵌一根活动的木杠,杠中圆柱形木块恰好能严丝合缝压入孔中。这独特的家伙,便是店铺最灵动的招牌,似故友重逢,无需多言,已明了于心。

进店坐下,吆喝一声,老板便从案上的盆中揪出一团泛黄的荞麦面团,揉搓成条,塞入横木孔中。那面团带着山野的涩香,是店家每日清晨亲手揉捏而成。客人点后,老板随手一扯,分量分毫不差。这精准的手法,是岁月在烟火中细细雕琢的功夫。

炉膛内炭火不熄,锅中水终日温热。老板立于横木一端,双手用力下压,面团便从细孔中化作缕缕面条。若压面人身形瘦小,常需悬身杠上,借全身之力缓缓下压。面条成型后,宽厚的手掌轻轻一扫,“啪唧”一声,黄色的面条滚入沸水,在热浪中翻转。

这独特的制法,家乡人称之为“榨榨面”,贴切至极。

面入锅时,粗粮的清香随白汽升腾。老板则着手调配佐料:案上是酱油醋等寻常滋味,自制辣椒油则是点睛之笔。干辣椒研细,热油浇下,“滋啦”一声,辣味锁入红油。另有一味花椒油,取自汉源“贡椒之乡”的美誉。新摘的花椒带着山野清新,热油倾泻,麻香四溢。

青菜入沸水轻焯,翠色未褪,铺于碗底。面条煮熟后过冷水,除涩留韧,再入汤碗,根根分明。此时,小炉上的豌豆浓汤揭开“庐山真面目”——软糯的豌豆几欲化泥,却颗颗分明,舀一勺铺于面上,入口绵滑。

若爱荤食,还可添一勺金黄酥脆的肉臊。猪肉切细丁,小火慢炒至外酥里嫩,为面条再添一层丰腴。

一碗榨榨面至此方成。翻转面条,让麻辣、酸脆与清香交融。先轻呷一口汤,滑过舌尖,暖入肠胃;再举筷大快朵颐。末了,以汤收尾,捞尽碗底豌豆、肉臊,方算圆满。

无经验者,常囫囵吞面,弃汤底珍宝于不顾;而懂行者,必以筷轻掠碗底,将每一分滋味纳入口中,方揩嘴而去,心满意足。

坐在炉火旁,听木架吱呀,闻荞麦涩香、花椒麻香、辣椒烈香、豌豆甜香……仿佛回到农耕时代的淳朴岁月。这老街老店,是无数人从童年吃到中年的记忆,也有老食客再难归来。店家的孩子已长大远行,如无数食客般奔赴他乡。唯有这木架上的榨榨面,连通过去与现在,成为游子心中最深的乡愁。

如今的荞麦面虽被奉为健康餐,但离了这木架现压的工艺、离了汉源的花椒与辣椒,便如无根之萍,寡淡失味。唯有这一碗榨榨面,才是家乡独一无二的称谓,是舌尖上最浓的岁月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