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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仙关遐想

《雅安日报》 (2025年08月10日 第03版)

山峦对峙,云雾缭绕 李国斌 摄

□李国斌

在时间的长河面前,一切古老终将凝固为风景,一切往事终将沉淀为传说。而你——飞仙关,自诞生之日起便是一道巍峨的风景,更早已升华为不朽的传奇。

千万年前,地壳的一次剧烈震颤将你托举而出。当那条拥有美丽名字的青衣江奔涌而来,穿越你的胸膛,激荡你的灵魂,你便注定成为大地上的一道永恒风景。你伫立在古蜀国的疆域,雅州府的怀抱,更是青藏高原东缘的第一道雄奇裂痕。

南丝绸之路千年悠悠,茶马古道千年迢迢。它们自成都平原边缘蜿蜒西行、南下,关山重重,你正是那横亘在前、威震八方的第一雄关。时光流转千年,你始终是目光汇聚之地,从未被遗忘。

千百年来,人们对你怀揣的情怀唯有两种:由衷的赞美,永恒的征服。

三千年前,蜀王杜宇于成都平原播撒五谷,引领天府子民从渔猎走向农耕。距你仅三十余里的灵关,曾是古蜀国最后的屏障。那些披坚执锐的卫士,挥戈西进,戍守边陲,而你,正是他们浩荡军旅必须跨越的第一道雄关。望帝的戍边健儿是步兵抑或铁骑?他们以何种姿态仰望你壁立千仞的伟岸身躯?多少青春儿郎曾在你面前却步?又有多少铁甲勇士攀上你的肩脊,让征衣挂满荣耀的勋章?群山中啼血的杜鹃,可曾回望那汤汤流水的多功峡谷?可曾回望你高耸入云的关隘?

秦岭虽能阻隔寒流,关山却挡不住秦军的铁蹄。古蜀国终成历史烟云,融入华夏版图,而你,则成为帝国西陲的重镇与驿站。

与你相逢的第一位名垂青史的旅人,是那风流倜傥的才子司马相如。他轻抚琴弦,一曲《凤求凰》赢得佳人卓文君之心;挥毫泼墨,一篇磅礴《子虚赋》成就两千二百年前的文坛巨擘,更赢得汉武大帝的青睐,官拜中郎将,一时风光无两。面对朝野非议,他挥就《难蜀父老》,力主安抚西南夷,将那片广袤土地纳入帝国怀抱。这开疆拓土的重任,便落在了他的肩上。遥想当年,意气风发的司马相如,辞别温暖的故乡与娇美的妻子,跋涉于雅安崎岖的山道,终于抵达这通联西南夷的第一雄关。凝望瘴气弥漫、草木蔽天的莽莽群山,他注视你的眼神,想必交织着万般凝重与一腔壮怀。前路艰险,国命在肩,娇妻盼归,行于深山的才俊心情岂能轻松?他未被历史长河湮没,至今仍被我们传颂,正因他以雄心与毅力翻越你这雄关,效仿笮人拽着溜索横渡青衣江、大渡河、金沙江,用双足丈量了西南的瑰丽山河。沟通西南夷,拓展帝国版图,司马相如堪称中国古代真正的超级谈判家与外交家。

你与司马相如的结缘,是历史的巧合,亦是必然的宿命。若无他,若无西南夷的贯通,中原汉帝国通向世界的通衢便少了一条血脉。若无这条通往南亚西亚的南方丝绸之路,你伟岸的身躯或许将永远埋没于西蜀群山的荒草之中,寂寂无闻,相忘于江湖。正是帝国对物质文化交流的渴求,令你的地位日渐显赫。依峡筑关,依关建城,街市兴起,商旅云集,人声鼎沸,千年繁荣不息。天府之国的丝绸、竹杖、瓷器、麻布……便如汩汩清泉,源源不断地从你的怀抱输往身毒、大食、大秦。

当蒙顶山第一缕茶香缭绕你身畔,将温暖的希冀带给世界之巅的伟大民族时,千百年来,背夫的号子、马帮的汗水持续滴落、飘洒在你的栈道、你的关门、你的街市。茶香飘过,铃声飘过,山歌飘过,随呼啸山风远去,不着痕迹。唯有那深嵌石阶的拐杖印痕,唯有那一道道镌刻在磐石上的足迹,让负重跋涉的背夫与奋蹄奔驰的骏马,赋予我们无尽的历史遐思,并留下一条烙印在大地上的轨迹——川藏茶马古道。

青衣县那位少小敏慧的巴郡太守樊敏,曾多少次高歌吟啸,经此雄关走向人生的巅峰?二郎山下,一代又一代剽悍的高杨土司,又曾多少次金戈铁马,率雄师踏平关山,驰骋疆场?他们投向川西平原的第一缕深邃目光,必定是从你这里开始延伸。唯有征服你高昂的头颅,那远眺的目光才能变得辽阔而高远。他们的功名勋业早已随历史烟波消散,唯余那国宝级的樊敏碑阙与遗迹斑驳的石头寨,仍在无声诉说着千年前一段段尘封的往事。

诸葛武侯南征孟获,曾驻兵多营。那位“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卧龙先生,遭遇你的阻隔,眉宇间想必也曾掠过一丝愁云。最终,孔明率领西蜀大军,轻盈地穿越青衣江幽深的峡谷,踏上你神禹漏阁的栈道,渡泸水,擒孟获,平定南中,巩固了西南后方。这支虎狼之师方能剑指秦关,六出祁山,扫荡中原,去追寻那复兴汉室的宏图大梦。

然而梦想终究是梦想。胆大如斗的天才少年姜维,虽得孔明真传,九伐中原,终究梦断锦官城,未能实现先师的遗志与自己的抱负。姜维生前未曾随师踏足你身旁,死后却魂归青衣,庇佑一方黎民。如今,那座恢弘的姜庆楼,巍然矗立于距你仅十五公里的芦山城南街,幽幽诉说着两千年前,那对心怀赤诚、志在报国的师徒——一文一武的忠魂。

时光飞逝,历史不仅要将清香的茶叶带给雪域高原,更要为那里带去恒久的幸福与安宁。1950年,人民解放军沿着古老的茶马古道,开始了进军西藏的壮举。大军欲征服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必先征服“地质博物馆”横断山脉,而横断山的第一道险隘,正是你伟岸的身姿。至今,刘伯承元帅题名的那座铁索桥,依然沉静地横跨于芦山河上,任岁月剥蚀。它无声地铭记着解放军挺进西藏、修筑川藏天路的伟大壮举。世界上最为艰险的公路——川藏公路,地理意义上的起点,正是始于你的脚下。“二呀嘛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雄壮的十八军将士,就这样高唱着战歌,一路挺进西藏。

2008年,一场特大地震惊寰宇,汶川告急!无数生命在废墟中等待救援。川西山河破碎,道路尽毁,雅安经小金通往汶川的通道,瞬间成为举国瞩目的生命线。你,与古老的丝绸之路、茶马古道一起,毅然肩负起救援生命的千钧重担,成为这条生命通道的第一道咽喉!那些日子,多少焦灼的目光在此汇聚?多少奔忙的身影在此穿梭?多少救命的药品、食品在此疾驰而过?你沉默却铿锵,见证了第一条打通汶川的生命通道。自五月中旬起,救援大军与物资便如生命之河,源源不断地穿越你千年的关门,翻越巍巍夹金山,奔向小金,奔向汶川,奔向茂县,奔向每一个呼唤生命的角落。

大相岭、二郎山、夹金山孕育的荥经河、天全河、芦山河,被你温柔的臂弯轻轻拢聚。这些大山的儿女依偎在你身旁,汹涌的波涛渐归平静,并被赋予了一个美丽飘逸的名字——青衣江。从你这里开始,它们收敛起野性,变得沉静而柔顺,缓缓流向长江,奔向东海。

游历四方的张大千初次面对你,便被你那磅礴雄浑的气韵深深震撼,丹青妙笔绘就美图,泼墨挥毫即成雅文——孤峰绝青天,断岩横漏阁。六时常是雨, 闻有飞仙渡。

大师这二十字珠玑,已然道尽神韵,其余一切赞美的文字,皆成多余。

飞仙关——西距成都二百七十里,西离雅安三十里,地处雨城、芦山、天全三县交界,巍然雄踞于青衣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