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春文
继《徙水流经》《喊疼》之后,《身体病》是李存刚的第三本散文专著。
李存刚作为一名中医骨科医师,从一开始就敬重自己的岗位,敬重自己的职责,不仅以自己的医术,更以自己一颗赤诚之心,倾注于来来往往的每一位病人。在用好手术刀的同时,更是毫不犹豫地拿起手中的笔,直陈人世百态、世间万象,拷问自己的灵魂。
在这本书里,李存刚写人,写了两个方面的人。一是病人,病人的辛酸与含辛茹苦;二是自己,自己的人生抉择与执着坚守。
在李存刚的笔下,病人的情况是捉摸不定的,这也是每一个病人自己发病的因由,以及每一种疾病自身发展规律所决定的。但每一个病例却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就像他那一把手术刀,寒光覆面,而又温暖伤感。
在《两侧的记忆与去路》里,他写一个70多岁的老人,为3岁小孙子摘樱桃而摔落树下,造成“双下肢多发性骨折,颈椎粉碎性骨折,高位截瘫”,最终医治无效,过早离开了人世。
其中有两点让人沉思,手术或放弃手术。“事实上,对于一位70多岁高龄的老人,无论哪一种方案,都无异于高空走钢丝,危险随时可能降临。”“而放弃手术,就等于把老人完全留给时间,和不远的尽头随时可能现身的死神。”结果出人意料,老人的3个孩子以异乎寻常的速度选择了前者,他们甚至以更为迅速的方式,贱卖了所有的牲口和家里的粮食。
但是,长达10个小时的手术并没有挽回老人的生命,当送走白色布帘包裹着的老人,“我的脚步踉跄而凌乱得仿佛背负着千斤重荷”,自己竟长久挣扎在人性的良知里。
在《拐弯》里,他没有去写病人大腿严重粉碎性骨折的来龙去脉,他发现还有更有意思的故事。作病历记录时,病人的妻子竟说不出丈夫的名字,只回答叫“老四”,谁说的?“孩儿他爷嘛”,根本原因是什么?按病人的说法,“医生,你问她是枉然的!她书没读过一天”,世事无奇不有,可能我们每一个人处在这样的现场都无法相信与接受。而现实给了我们当头棒喝,有时,我们在生活面前还真得“拐弯”,不然,我们的内心无以坦然。
《身体病》是一篇独立的文章,同时也是本书的书名,点题之作。在这篇长达13000多字的文章里,真实地记录了他的“黄二老表”父子两代人均因癌症离开人世的全过程。苏珊·桑塔格说:“癌症是一种身体病。”这个身体,包括心肝脾肺肾,也包括四肢、躯干,甚至毛发和皮肉,总之只要是身体的组成部分,就都可能成为癌症的标靶。
黄二老表在父亲的死因上没弄懂,及至自己患上乙型病毒性重型肝炎也狐疑,觉得自己曾经背得起二百多斤的毛猪,扛得起二三百斤的条石,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心想的是妻子,想的是家庭,想的是儿子大学毕业后的未来,尽管自己的病从乡里医到县里到市里,尔后又回到县里,他仍然坚信自己是胃病,殊不知,麻痹轻敌,终究为自己的身体种下了祸根,一次太阳山上的伐木,就让木头永远地把自己压在了回家的路上。
这是李存刚的一篇回忆文章,也是他的一篇祭奠文章。人情世故的娓娓道来,是想告诉我们一个简洁而又深刻的道理,所有的事故都是拖拉疲沓造成的,所有的身体绝症都是认识的不以为然和宁信牛鬼蛇神造成的,当然,家境、经济等,也成了推波助澜不可忽略的部分。
医院是一个混沌的世界,思想的、语言的、行动的,无奇不有,无所不能。一批批医生来了又走了,数目巨大的病人来了又走了,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目的地,但医院依然原地不动,而且还有所迁建和扩张。李存刚有一段时间是想离开的,也有着绝好的机会,但见惯了这里的时间浮沉,见惯了这里的生离死别,他最终还是放下了,他说,医生与患者互为联体,就应该共同面对疾病,医院是战场,医生就是永远冲锋在前的战士,中途当了逃兵,良心一辈子都会受到谴责,“我要感谢那些我记住和忘却的人,感谢那些我已经和即将遇见的人,因为他们,我决定继续现在的一切,直到我也成为别人的记忆,或者渐渐被人忘却……”他的恩师、前院长大先生告诉他:“你做的没错。”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会心地笑了。
《身体病》是一本人间书,人间生命艰难与疾苦的书。一篇篇散文,就像他医院里的一张张圣洁的病床,抑或是二郎山上那一片厚积薄发的雪域,纯粹而自然,朴实而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