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慧
从谷种进入温室育苗的那一刻起,秧母田的耕作便被提上了日程。父亲在温室值守结束后,便着手耕耙起秧母田。
春水潺潺,欢快地流过开满油菜花的田间沟渠,顺着田坎的缺口,涌进秧母田。我家那头壮硕的黄牛拉着犁头走在前方,父亲则轻轻扶着犁头手把跟在后面。无需刻意牵引,也不必大声吆喝,黄牛温顺地来回走动,油黑的泥土便被翻了一遍。之后,犁头换成耙子,黄牛拖着耙子在田间来回穿梭,又绕了几个圈,长条状的泥块便全被耙成了细末。
第二天清晨,田里的水已然澄清,整个秧母田平整得如同镜子一般。早就准备好的尼龙绳,两头分别系在一根竹竿的三分之一处,缠绕、合拢后做成“标杆”备用。再用“标杆”量出约一米五的宽度,将竹竿插入泥浆之中,绳子便绷直在田间水面上。随后,两人下田,各自面向自己插下的竹竿,双手伸进尼龙绳下方的泥土,用力往两边刨土,边刨边退。等两人相遇时,一条壕沟便打通了。如此重复几番,那如镜的水田就被切割成了十几个长方块,这些方块便是秧苗的苗床,村里人都叫它“箱箱”,类似菜畦。
接下来,擀泥板登场。父亲从母亲手中接过擀泥板,右手持板,从箱箱边缘向上连推带抹,箱箱瞬间便有了棱角。接着左右擀弄,箱箱的表面逐渐变得平滑,如同刚刚抹平的混凝土地面,映着水光,甚至能照出人影。母亲在一旁不停地指挥着:“这里再来一点,高了、矮了,填一点……”
父亲从温室里抬出秧盘,在田埂上依次排开。母亲拿出一个大瓷盘,右手揪住秧盘一角的秧苗,朝里斜着一拉,随即顺势往上一提,只听“嚓”的一声,秧苗便被连根拔起。母亲揪着嫩叶,轻轻杵进瓷盘,然后双脚迈进秧田,把瓷盘放在第一畦箱箱的中间。父母分别站在箱箱的两边,开始栽秧苗。
母亲个子不高,脚插进壕沟,小腿完全没入泥浆,裤管随时都可能被水打湿。她左手握着一把秧苗,手肘抵在膝盖上,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秧苗的谷子与苗梗相接之处,靠近箱面时,食指微缩,拇指轻推,柔软的箱面便被抵出一个椭圆,秧苗就斜倚在椭圆的边缘。接着,在离第一个椭圆三四厘米远的地方,再次重复操作,箱面上便出现了整齐的椭圆印迹,一根根秧苗就这样被稳稳地栽在箱面上,一排排秧苗整整齐齐,就像排队做操的小学生。
不一会儿,邻居们都来了。有的自带瓷盘,有的带着独脚板凳,还有的阔气地穿着高筒水鞋。他们有的挨着父母那一箱安,有的另起一箱。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话题从《霍元甲》到《封神榜》,再到抱怨“狗皮膏药”太多,热闹非凡。父亲见状,主动申请回家帮忙做饭。
栽秧子吃猪头肉,似乎是村里约定俗成的规矩,那时几乎家家如此。饭菜端上桌,有豆皮炒猪头肉、凉拌猪耳朵、大白豆和海带炖猪蹄、油炸花生米、油炸猫耳朵(虾片)等,好多都是平时只有酒席上才有的食材。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栽秧子就像是又一次过年。
吃完午饭,大家各自散去。有的回家做家务,更多的人则是去帮另一家栽秧苗。就这样,一家接着一家,尽管天气还很冷,田里的水依旧刺骨,但整个村子的小秧苗在一周之内便都能栽完。
在这片田园间,移栽小秧的日子里,满是辛勤的劳作、质朴的人情和温暖的烟火气,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乡村生活中一段难忘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