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

小夏第一次听到“不摆了”这个词，是在雅安的一家小面馆里。

那是她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三天，潮湿的空气里飘着花椒的香气。她拖着行李箱，在石板路上磕磕绊绊地走着，终于找到这家藏在巷子深处的老面馆。

“老板，来碗牛肉面。”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在油腻的木桌前坐下。

老板娘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系着沾满油渍的围裙，正在案板上揉面。听到她的话，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今天的面，不摆了！”

小夏愣了一下。不摆了？是不做了的意思吗？她有些尴尬地站起来：“那……那我改天再来。”

“哎哟，你走啥子嘛！”老板娘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我是说今天的面好得很，不摆了！”

小夏更困惑了。好在老板娘看出她是外地人，笑着解释：“‘不摆了’在我们这儿，就是说特别好，好得没法形容了。”

面端上来的时候，小夏才明白老板娘为什么这么说。红亮的汤底上浮着翠绿的葱花，牛肉片薄如蝉翼，面条筋道弹牙。她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花椒的麻、辣椒的辣、牛肉的香在舌尖炸开，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咋样？不摆了嘛？”老板娘得意地问。

小夏连连点头，嘴里含着面说不出话。老板娘哈哈大笑：“你这个女娃子，吃相不摆了！”

从那天起，小夏就对这个神奇的方言产生了兴趣。她在公司上班，同事大多是本地人。每当他们用方言交谈时，那些陌生的词汇就像一串串密码，让她既好奇又困惑。

“今天的方案，不摆了！”策划部的阿杰在例会上说。小夏注意到，当他说话时，眼睛会不自觉地眯起来，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得意。

散会后，她鼓起勇气叫住阿杰：“那个‘不摆了’是不是只能用来形容好的东西？”

阿杰转过身，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也不一定。比如说，‘今天的天气不摆了’，可能是说特别好，也可能是说特别差，要看语气。”

“那怎么区分呢？”

“这个嘛……”阿杰摸了摸下巴，“要不这样，我教你雅安话吧。每天教你一个词，包你三个月就能听懂本地人说话。”

小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一下子红了：“那……那多不好意思。”

“有啥子不好意思的嘛！”阿杰学着她拘谨的样子，“你看你，说话都不摆了！”

小夏扑哧一声笑了。从那天起，每天午休时间，阿杰都会教她一个方言词。她发现，雅安话里有很多生动的表达，比如把“麻烦”说成“恼火”，把“有趣”说成“安逸”。

渐渐地，她开始能听懂同事们的玩笑，甚至能用蹩脚的雅安话跟人打招呼。每次她说对了一个词，阿杰就会竖起大拇指：“不摆了！”

一个雨天的傍晚，小夏加班到很晚。走出公司时，发现阿杰还在楼下等她。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路灯下，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细密的声响。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小夏钻进他的伞下，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两人沿着湿漉漉的街道慢慢走着，阿杰突然说：“其实‘不摆了’还有一个意思。”

“什么？”

“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说‘不摆了’。”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雨声里。

小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耳朵尖红得厉害。

“你……你说啥子呢？”

阿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小夏，我对你，不摆了。”

雨还在下，但伞下的世界仿佛静止了。小夏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我……我也是……”她终于鼓起勇气说，“不摆了。”

阿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