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人

□李沚

清明节假期的第二天,同以往的节假日一样,我踏上了归乡之路。

我的故乡位于蒙顶山下,地处名山与邛崃的交界处,是个茶香四溢的地方。每到这时节,便是乡亲们最为忙碌的时刻,也是我心底对故乡思念最浓的时候。只要望见那漫山遍野的茶树,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青涩茶香,哪怕再繁杂的心绪,也会如同被春风轻轻拂过,瞬间变得平和舒缓。

回到家中,我惊喜地发现小妹的女儿也回来了。母亲佯装嗔怪我没提前打个电话,我笑着解释:“就是不想让您为了我忙前忙后,又是买菜又是买这买那的。”

这时,我看到妹妹正在厨房忙碌,她把一大钵鸡块放入油锅里,随着“滋啦”一声,鸡块在锅里翻滚起来,她准备做红烧鸡块。想来是我昨天没能回家,妹妹凭着对我的了解,推断我今天会回来。若是今天没下雨,我们也没回家,此刻的她应该正穿梭在茶山的茶树间,忙着采茶呢。

正想着,小妹的手机响了,是妹夫从石桥滩水库打来的电话。原来,水库边他们经营的以垂钓为特色的农庄突然来了两桌客人要吃柴火鸭,人手不够,急着让小妹过去帮忙。小妹刚要跟妹夫解释我回家了,走不开,我赶忙说道:“让侄女接着做饭,我开车送你去。”

十多分钟后,我把妹妹送到了邛名高速夹关出口附近的石桥滩水库。眼前的景象如诗如画,水库被一望无际的茶山环绕着,在薄薄的烟雨中,仿佛一幅氤氲着茶香的水墨画。只可惜我没时间停下脚步,好好欣赏这迷人的景色。返程路上,高低错落的茶田映入眼帘,清明的细雨如同大自然的精灵,催发了那鲜嫩翠绿的茶芽,还将茶叶洗刷得格外水灵,让人真切地领悟到“清明”二字蕴含的清新与生机。茶田里,一些采茶的乡亲们头戴斗笠,在茶垄间缓缓移动。远远望去,只能瞧见那一顶顶斗笠,却看不见人影,这独特的茶乡风情,以前竟从未引起我的注意。若不是下雨,又临近中午,这茶田里想必会满是忙碌采茶的身影。

回到家吃过午饭,我正在收拾餐桌,大姐来了。她告诉我,儿子一家去邛崃了,家里就剩她一人。她刚去茶叶市场把上午采的茶卖了,顺道来母亲这儿吃顿便饭,吃完还得接着去采茶。

即便天空飘着雨,茶农们依旧会准时奔赴茶园。不少人甚至会在头顶戴上手电筒,天还没亮就出门。因为随着气温升高,茶叶生长速度加快,今天不采,明天茶叶就可能过了最佳采摘期,卖不上好价钱,不采就意味着损失,所以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突然,我想到一个问题:让故乡人起早贪黑忙碌采摘的明前茶、清明茶,到底是谁定义的呢?

我在百度上搜索,看到有多种解释。其中一种说法是,明前茶大约在4月5日前采摘,经过冬季漫长的休养生息,茶叶生长缓慢,养分充分积累,所以品质优良;清明茶则在4月5日至4月10日之间采摘,稍晚于明前茶,但此时气温适中、雨量充沛,茶叶品质依然上乘。

回家时,我带了些别人送的新茶,想让家人尝尝。或许这些茶的原料就来自故乡,甚至可能是乡亲们亲手采摘的。这时,我不禁想起父亲,每年这个时节,他都会自己炒制一些茶来喝,那股苦涩的味道,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里。对于茶农而言,当自己采摘的茶叶在交易市场被卖出去后,就彻底与它们“告别”了。看着放在桌上包装精致的茶盒,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背诵过的诗句“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羞愧,仿佛自己成了不劳而获的人。

起初写这篇关于清明茶的文章时,我本想引用一些雅致的典故,比如唐代《岁时广记》中记载的“清明日取新火煮茶,谓之‘清明茶’,以祀先人”;白居易笔下的“新芽连拳半未舒,自摘至煎俄顷馀,不寄他人先寄我,应缘我是别茶人”;还有苏轼的“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但当我写到最后,文字里却满是生活的苦涩。

此刻,我的眼前只有那漫山遍野的茶树,以及在其间星星点点散落着的、辛勤劳作的采茶人。他们在春日里弯腰的身影,早已成为故乡茶山最动人的风景,也让我对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出更深的敬意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