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沟景色

□杨一父

我时常恍惚，觉得自己曾在梦里来过此地。

踏入碧螺谷，斑驳的光影倾洒在石径上，竹叶与树叶悄然落在石头上，在光影的映衬下，宛如一幅抽象的大写意画作。溪水沿着长长的石板滩缓缓流淌，阳光在波面上欢快地跳跃，似银花闪烁。溪流在不经意间陡然跌落进深潭，潭水幽深而清澈，站在岸边，便能清晰地看见几尾鱼儿在绿茵般的水草间嬉戏。两边的岩石形态奇特，层层叠叠。或许正是这林间弥漫的氤氲之气和岩石的静默无言，赋予了山谷一种深邃的禅意。谷中分布着多处飞瀑流泉，有的如珠帘般细腻，有的似白练般飘逸，从山巅直直垂落。走近瀑布，水珠飞溅，水汽蒸腾，阳光穿透水雾，竟幻化成一道绚丽的七色彩虹。

在梦里，有个名叫螺儿的姑娘，总在霞光中浣纱。螺儿身着绿衣绿衫，霞光从她身后照来，投射出她曼妙身躯的剪影，那剪影在一片透着绿意的光影中轻轻晃动。那一刻，山林仿佛屏住了呼吸，溪流也停止了低吟浅唱，就连潭中的鱼儿都静止不动，仿佛只要轻轻一动，这幅宛如仙境的仙女浣纱图就会被阳光瞬间蒸发。螺儿轻轻放下木盆，拿出衣衫放入小溪。那衣衫薄如蝉翼，一入水便融化了一般，分不清是水波的荡漾，还是光影在螺儿的指尖闪动，她的手指也如美玉般晶莹透亮。

螺儿洗完衣物，静静地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她知道，每次自己来溪边浣洗，潭中就会出现一张英俊的脸庞。潭中的少年身着白衣白衫，眉目清秀，目光中满是爱恋地看着螺儿。他似乎想要对螺儿说些什么，可螺儿却怎么也听不见。螺儿告诉潭中的少年，自己住在小溪上游，有一间像海螺一样的石屋便是她家。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来到这里的，恍惚做了一个梦自己便身处幽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年龄，或许是15岁，又或许已历经1200年的漫长岁月。家中再无其他人，她也从未见过父母的模样。螺儿说着说着，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好滴落在潭中少年的眼中。当螺儿再次凝神看去时，少年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波光在水面摇晃。此后，每个阳光晴好的日子，螺儿都会走出石屋，来到潭边浣洗，满心期待着能再次见到潭中的少年。

有一天，螺儿浣洗完毕，看着水中自己略显慵懒的模样，便解开发髻，褪去衣衫，在潭中沐浴。一群鱼儿欢快地围拢过来，嘴唇轻轻触碰着螺儿的身体。螺儿有些陶醉其中，心里想着：是你吗？潭中的人儿。那些鱼儿似亲密又有些羞怯，若即若离。螺儿索性将自己整个沉入潭底，想要寻找那个白衣白衫的少年。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金光。螺儿竟穿过那道金光，来到了一处神秘的宫殿。一阵悠扬的音乐响起，引领着螺儿朝着一处花园走去。花园的尽头有一座亭子，上面写着“听鱼亭”。那白衣白衫的少年正朝着螺儿来的方向吹奏着横笛，乐音如甘醇的琼浆，让螺儿如痴如醉。

“螺儿。”少年放下横笛，深情地说，“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很久了。你终于找到我了。我本是这溪里鱼儿的化身。你每次浣洗时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也对你说了很多，可你却总是听不到。”螺儿满心愧疚，痛恨自己竟一直辜负了少年的深情。她是多么渴望能与少年朝夕相伴啊。就在这时，螺儿猛地想起自己还在潭中沐浴，身上一丝不挂。她惊慌失措，匆忙逃离，一口气浮出了水面。

螺儿从梦中醒来，我也从梦境中苏醒。我想，螺儿肯定还会再次沉入潭底，去追寻她梦中的白衣少年。就如同我也渴望再次进入梦乡，想要知道螺儿故事的结局。可醒来的我，却再也无法回到那个梦境之中。

我确定，此刻我并非在梦里。

我们沿着溪流一路前行，随处可见一种被唤作雅鱼的生灵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尽情享受着这方山水的滋养。或许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又或许是一片树叶掉落的声响惊动了它们，鱼儿们瞬间就钻进了石缝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往前走几步，却又能看见三五条鱼儿现身。“快看，快看！”可当我们急切地在水中找寻时，它们又迅速地隐匿了身形。溪流里的鱼儿，有的还是小小的鱼苗，有的已有筷子般长短，甚至还有半斤八两的大鱼，它们都安然无恙地生活在这里。

“不会有人捕鱼吗？”我不禁疑惑地问。

显然，我的这个疑问有些多余。友人笑着解释：“这里是雨城区晏场镇的一个小村落，村里人都叫它碧螺谷。这里是珍稀鱼类保护的核心区域，为了保护雅鱼，几乎没有开发旅游的可能。村子里的村民淳朴善良，他们知法守法，不仅自己不会下河捕鱼，要是有外人进入，也会主动做好保护鱼类的宣传工作。”看着溪中自在畅游的鱼儿，我不由得相信了友人的话。

我们继续向前走。行至半沟处，远远便看见一户人家，被竹林环绕着，木屋青瓦，竹篱笆错落有致。篱笆下，几只老母鸡正悠闲地刨着虫子，偶尔传来几声犬吠。篱笆外是一条百余步长的石板路，石板路连接着一处由条石砌成的台阶。沿着台阶走下十多步，便到了溪边。

“吱呀”一声，一个农家女子轻轻推开柴门。女子身着碎花春衫，头上裹着碎花头巾，腰间挎着一个花瓷盆。她迈着轻盈的步伐，缓缓走过石板路，又轻快地走下台阶。来到岸边后，女子放下盆子，挽起裤脚，然后将盆微微倾斜，让溪水缓缓流入盆中。她轻轻摇晃着盆子，接着再次倾斜，倒掉盆中的水，随着水流，些许碎米落入溪流中。鱼儿们原本躲在石缝里，一见到白色的米粒，纷纷向女子围拢过来。“吃吧，这米粒儿可香啦。”女子轻声对鱼儿说。鱼儿们既机灵又警觉，但却并不害怕这位女子，它们彼此似乎十分熟悉，如同两小无猜的好友。女子和鱼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抬起米盆，向家中走去。

女子走上台阶，她那轻盈的身姿在石板路上摇曳生姿，转眼间，背影便隐没在竹林之中。接着，又传来“吱呀”一声关门的声音。随后，炊烟在夕阳的余晖中袅袅升起。

我仿佛又陷入了一场美妙的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