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江桥记

□杨青

因为僻远,所以留存。说的正是锁江桥。

在川西一带,清代廊桥本就存世稀少,能保留古朴风貌的更是罕见。初夏时节,驱车入深山,于雨城区碧峰峡镇的房舍之间,我与建于清代的锁江桥不期而遇。

初见便是惊艳。黑瓦、木廊、长石条,不同于现代桥梁的建筑材料,造就了锁江桥的独特韵味。站在百米之外望去,它横卧溪上,造型古拙质朴,宛如一位敦厚的长者。桥虽无言,却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庄重感,又似在从容地袒露着一个久远的故事。

踏上桥面,最先入耳的是水声。溪流哗哗作响,昼夜不息,夹杂着周遭的虫鸣、鸟鸣,反倒将这片山乡衬得愈发静谧。俯身细看,水光中三两尾游鱼悬于水中,不疾不徐,在晨光下自在畅游。

锁江桥长约20米,宽约3米,桥体为石质,其上架设木梁、立柱、长凳等木质构件。作为廊桥,它有两个石墩立于溪上,支撑起万斤桥身,桥顶齐整的瓦片为过路乡民遮风挡雨。踩在坚实的桥面,近处茶园绿意盎然,远处山峦连绵起伏,更远处的山脉愈发高大,直至化作一抹若隐若现的淡蓝。

正沉醉间,桥头一块红砂岩石碑吸引了我。碑上刻着“锁江桥”三个大字,记载着建桥的缘由与经过,落款为“道光二十三年十二月十九日”。1843年至今,182载光阴里,锁江桥静静矗立,既为乡民提供便利,也与这片山乡浑然一体。

摩挲石碑时,一位当地老者兴冲冲走来:“这桥可是伴着几代人长大的,用处大着呢!”他示意我随他跨过桥,走了两百米蜿蜒小路,一座庙宇在葱茏的小山丘上显现。庙宇规模不大,虽已显落败,青瓦白墙间仍可见昔年鼎盛。老者说,从前碧峰峡镇八家村一带,许多善男信女会穿过锁江桥来此礼佛。后来庙宇改为学校,稚嫩的娃娃们挎着书包跑进大殿改的教室,书声琅琅从此响起。

60年前,老者也曾是这里的学生。每日天刚微亮,他吃过早饭便出门,必经之路便是锁江桥。途中常遇相熟的同学,大家说笑着过桥,一同走进教室,而后奔赴各自的人生。夏季闷热时,桥下溪水清澈见底,放学后他便一头扎进水里摸鱼虾、解暑气。夕阳西下,父母常拿着扫帚沿溪寻他,被捉后少不了一顿打。说到这里,老者苦涩一笑,若有所思。一个甲子过去,当年追赶他的父母已不在,唯有锁江桥巍然屹立,脚下小溪潺潺流淌。

寺庙废弛后,新学校在数十米外拔地而起。八家村小学占据着大片平地,曾经的逼仄佛堂卸下重担,宽敞的教室与平坦的操场接过托举山乡学子的使命。数十年来,无数学子不惧风雨、刻苦求学。在他们心底,那所藏于田野深处的亮堂村小,是童年最深刻的记忆。求学路上鸟鸣相伴,少年们每日走过锁江桥,又相继走向远方。

后来,八家村小学撤销,孩子们去了设施更完备的学校,这片校舍便用作晾晒和炒制茶叶的厂房,山乡群众的日子也因此红火起来。

锁江桥渐渐寂寞了。如今,只有坐在桥上乘凉的老者、日日穿行的农人,以及我这个闯入者。

从学校出来,我再次来到锁江桥。此刻不再拘谨,学着老者的样子惬意地躺卧在桥内长凳上,眯着眼任山风吹拂。阳光照耀下,溪上浪花如明镜,将光影投射在廊桥的瓦片上。锁江桥寂寂无言,默默接受着这些跳动的光影,于安静中自有灿烂。

在廊桥内半梦半醒间,人们从我身旁走过,看溪水、听风声。百年前,他们的先祖也曾如此。刹那间,时间将我包裹,我仿佛也穿梭到了时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