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雅春
记忆里的月光总在青衣江畔流淌,那些亮晶晶的片段如活物般跃动,将温馨的过往重新铺展成画。红扑扑脸膛的“小麦子”,你如今还好吗?
那是上世纪末的盛夏,我在雅安大地从事药源普查,闲暇时总爱去河边看水。那晚明月如镜高悬夜空,星辰眨眼,万籁俱寂。青衣江似熟睡的少女,长长的睫毛下波光粼粼,几艘小船远眺如榆树叶,静静停泊在大黄桷树掩映的堤边——这幅川西南水乡的画卷,总让人想起蜀锦刺绣里翩跹的花蝴蝶。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月光碎在水面,涟漪中泛着银辉,宛如撒了一把晶莹剔透的珍珠。堤岸上的青衣江人家,青瓦雕檐,在夜色里温婉典雅。
忽然,百米外的堤上小巷拐角处亮起一团火光。起初以为是谁家按旧俗点亮了夜灯笼,可微风送来一股植物燃烧的焦臭,瞬间弥漫在空气里。我心头一紧,箭步冲过去,只见火光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正惊慌失措地扑打火苗。好在火势不大,很快就被扑灭了,只是一堆散装花生籽被烤焦,散发出浓重的糊味。若烧的是墙角那几捆装满干花生的麻袋,或是旁边木质的雕梁窗栏,后果真不敢想……
也许是生平首次经历这般阵仗,小女孩吓得脸色惨白如月色。她用手势比划着,我这才发现她不会说话——原来她炒花生时不慎让火炭掉在地上,才引发了这场小意外。我们雨城本不产花生,那年月卖炒货的多是外地人。
走进小院坝时,月光掠过她凌乱的刘海,映得红扑扑的脸膛发亮,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感激。她用竹火筴在地上写道:“我叫郝麦,老乡们都喊我小麦子。学校放假跟妈妈来雨城卖花生,前几天妈妈突然生病住院,我想炒花生挣钱给她治病。”说完她笑了,小脸蛋露出酒窝,在月色下像朵初绽的玉兰花。
我转身离开时,她跟了出来,走了几步又折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两盒花生糕——面上撒着金黄的桂花粉,糕心白如藕节,邛崃美食特有的清香透过纸面飘来,光是闻着就让人垂涎。
几十年过去,那甜丝丝、化渣的花生糕滋味,还有小麦子红扑扑的脸庞、明亮的眼眸、笑起来像玉兰花的小酒窝,始终萦绕在青衣江的记忆里。都说青衣江美,雨城的月色更美,可这美里最动人的,是那个夜晚的温暖。
如今的青衣江早已不见小渔船,昔日波涛滚滚的江面变成了碧波荡漾的平湖,宽度也增加了许多。城里再也看不到背着竹背兜卖炒花生或花生糕的身影,低矮的房屋早已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取代。
翻开尘封的思念,我总想问一声:“小麦子”,你现在还好吗?成年后的你是否还在雨城?或是回到了家乡?是否还在做着花生的营生?这些年尝过无数糕点,却唯有你做的花生糕最难忘——真想再尝一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