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地理阅读景观

——读《从阿尔泰山到横断山——地质工作者手记》有感

□张运昌

面对书,我是个十足的“颜值控”。收到李忠东先生新书《从阿尔泰山到横断山——地质工作者手记》,看到素雅的封面,妥帖的内页设计,以及山峰形状的书腰,心里是欢喜的。

书的扉页上还盖有一方印章,是一位登山者的形象。这方印章,让我想起孙犁先生生前也有一枚藏书票:一位头戴草帽、手执鞭杆的老者,正驱牛耕田。“耕读”与“行游”,人生两大逍遥矣。

是的,这本书我是爱读的。利用约两周时间读毕,心底舒畅。这是一本怎样的书呢?仅从书题判断,“从阿尔泰山到横断山”,书中涉及的山,由北及南,广度极其宽泛。作者似将地理与地质的界限打通,“地质和地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地质关注地球的内部结构、构造以及演化,而地理更关注地球与人之间的关系……我一直试图用地质的思维去解决地理的问题”。作者力图突破某些固定的范式壁垒,文字清通,语言简练,读起来毫无“手记”类文章的琐碎感。

若以书中的文章论,读罢此书,我想到了“阅读景观”四字——我们所见的景观不过是景观,在作者眼里,仿佛亦如文字一样,蕴藏着无限信息,是可以阅读的。而阅读的“眼睛”是地质和地理。作者通过梳理,以小寓大,或以大见小,将山何以为山、景何以成景的故事勾勒出来。

读罢此书细想,像作者这样带有探究性质的深度“阅读”,是否才是“游山”的最高境界?

让我们站在地理的角度来看这本书。

地理即研究空间的学问。此书新颖的一点在于,作者将空间景观置于时间长河中,且并不提供干硬的理论,只针对具体的景观,眼前景即笔下文。“追求身临其境式的观察、研究、叙事,是地理学家的基本责任。即使不能身体力行,也要力争在阅读中捕捉有意义的景观细节。”历史地理学者唐晓峰在评介某本书时如是说。其实这也是本书的一大特色,书中文章,作者都在“现场”,并非闭门造车,在荒纸中爬梳。

作者是地质工作者,多次走进现场考察,常备的工具之一即是地质图。大山何以为大?大河何故成河?背后也许就有构造的作用,这些都在地质图上能够直观地看出来。

我总觉得发明地图,是人类的一大创举。人类利用非凡的归纳能力,将眼前景象“缩放”到一张小小的图片上,如此一来,人类便有了上帝视角。展开一张地质图,整个世界扑面而来,抽象的点、线、面等,都有各自的意思。

但仅有一张图还不行。唐晓峰又说,“要真正了解一个地方、一个区域,除了地图,一定要加上景观,地理学家必须有对景观图片的解读能力。地理景观,或者地表样貌,永远是地理学的基本议题,是不能放弃的研究对象”。地质图上的点和线是概括的、抽象的,而背后的“景观”则是立体的、生动的,这就要求作者身临其境,到现场去。

特别有意思的是,作者似乎对“跑现场”的过程着墨不多。比如在青藏高原考察,提到雪崩,“爬过雪崩区,换坐救援车深夜潜入尼屋,四周一片漆黑,桃花像埋伏的百万雄兵”。此处一笔带过,没再展开。雪崩区是如何爬过的?有没有什么插曲?其中的波折,实际我很想了解。但作者不肯卖地质工作的惨,目的明确,直奔景观而去。

此书的插图也是一大特色。除绘制的一些成因示意图之外,书中所收景观的照片大多由专业摄影师拍摄,再配以作者偶尔诗意饱满的文字,文图相生,互为增色。

先说文。我想诗意并非文学艺术的专利。读此书,我时常觉得作者叙述时总在追求抒情。不过这个情是恰当的、点到为止的。随便捻出书中的两段话作为例子,“地质构造的复杂多变,地形地貌的跌宕不羁,不断带给我全新思考,而地球始终充满了谜,总是让人难以捉摸,它近在咫尺,又似乎遥不可及”“印度板块与亚欧板块的碰撞所形成的喜马拉雅造山带,并非平直的直线,而是略向南凸起弧形,像一张弓。这张弓的两端,各有一个‘犄角’,地质学上称为东西构造结,尤其是东部犄角,显得尤其突出,就像一根长长的突刺,深深地扎在青藏高原内部”。唐小兵教授在评介地理学家段义孚的抒情风格时说:“这种抒情是有格调和内涵的,更是有着充分的知识考古和野外考察依据的,所以是一种扎根大地又仰望星空的抒情。”移过来用在本书上,我想也是基本符合的。再说图。曾看到群里有人说,想对照本书中的一张图去看景,作者回答,为了拍这张照片,他等了三天。

我没什么摄影经验,不知道为了拍一张理想中的照片,在某地足足等上三天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本书的图片,不仅为了美,更是为了科普与传播。书过于专业,好酒藏深巷,阅读者鲜矣;若只为“好看”,一味饱“眼福”,终究所获颇少。本书的图文比例刚刚好,既悦目,又赏心。

这本书也不是一本纯科普的书,作者同样在“科普”与“人文”之间寻找最佳平衡。他说自己“一直试图以‘科普’和‘人文’的方式去解读地质”。“科普”已相对清楚,“人文”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让我想到一些景点的命名,如:xx之眼。我以为这里的“眼”即“人”之眼。景观虽然自然天成,但在景观的命名上,“人”是存在的。再退一步,但凡成为景观,也要“人”眼去看、去发现。景观中是人眼中、心中的景观。没有人,便没有景观。

本书主要从“科学”的角度叙述景观,偶尔辅以“人文”视角。前者可说是正餐、大戏,后者则是甜点、小曲。

说起来我与作者是认识的。在送我的新书上,他亲签以“小友”视我,而我始终视他为老师。仲夏时节,坐下来,读其书、想其人、写其文,仿佛正被阳光照拂,心里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