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阿伯家的老宅子这两天突然热闹起来。木匠在院子里支起平台,锯末飞溅,木花飞舞。有人在屋顶翻瓦,那些风吹雨击的破损瓦片被一一替换,清除了杂草落叶的屋面立马整洁起来。老宅板壁上的破洞被木匠修补成树疤,浑然天成。
“乔阿伯,你都多少年不住这房子了,咋又想到要翻修呢?”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嘛,再说了,城里我还真住不惯呢。”
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老哥,一边接过乔阿伯递过的纸烟,一边说,“直接说,找我们来是啥子事?”
“帮我一个忙……”乔阿伯说了自己的想法。
“这事好办,只是……”
“哥几个只管跑腿,钱自然是我出。”
“没得问题,你就等着瞧。”
乔阿伯家的老宅共五间,为五柱四的穿斗式架构。四周墙壁镶嵌着杉木木板,天壁用篾片编就,外抹加了草结的石灰,四周点缀着祥云纹,中间嵌印着碗口大一个圆形图案,或梅兰竹菊,或花鸟鱼虫。早些年还光亮洁白,如今变得有点暗黄,但花纹图案仍清晰可见。
乔家老宅,原是当地一个舵把子家的老屋。新中国成立后,房子分给了乔家五兄弟。乔阿伯育有一子一女。老两口含辛茹苦,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把他们供出头。大儿子志宏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现在已经是本县副县长。二女儿志敏学的是规划设计,灾后重建时,村里三十几户的聚居点,就是她免费提供的设计图稿。选址依山傍水,院落邻里守望,是省内有名的示范点。
八年前,乔阿娘去世。乔阿伯被志宏接到城里,住进了电梯房。孙子刚进幼儿园,乔阿伯便嚷嚷着要回老宅。想到父亲操劳了一辈子,志宏说啥也不同意。
“老宅不值钱,由它自生自灭算了。再说了,你一个人在老宅,万一有个病痛啥的咋办?”
“我身体硬朗着呢。”
“那也不行,你不能让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不孝敬您吧。”
看到儿子眼里泛起亮晶晶的东西,乔阿伯只好暂时打消回去的念头。志宏工作忙,乔阿伯只能隔三岔五坐班车回去,弄弄菜园,打扫卫生,间或敞开房门通通气。和周边接踵而至的楼房相比,老宅显得很另类。
半个月后,老哥几个就来向乔阿伯交账了。
“难为哥几个了,是我要的东西”。清点完毕,乔阿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一一付过。“走,去喝一杯”,拉起哥几个就往村口的小酒馆走去。
“兴师动众整修老宅,原来是乔阿伯为自己的八十大寿做准备呢。”
没几天,村子里便传开了这样的消息。
转眼就是正月初一,这天恰是乔阿伯的生日。一大早,人们发现乔家老宅焕然一新:青瓦屋面整整齐齐,墙壁四面刷了桐油,泛着亮光。院坝四周,摆放着石磨、石槽、石桌、石凳,院墙的一角,一架水车咕噜咕噜地转动,不用问都知道,是从屋后山上引来的溪水。屋檐下,挂着犁铧锄头,悬着一串串仿真的玉米、水稻、黄豆、辣椒。走进屋内,隔板被拆除,四壁变身图文并茂的展板,展示着村子的来龙去脉。展柜里,摆着老哥几个淘来的宝贝: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林权证,六十年代的布票,七十年代的布票、糖票、肉票,自行车、缝纫机、收录机,每一个物件都挂着一个标签,标示着它的时代意义。而不起眼的,是一个带着一个圆孔的铁水壶,旁边的文字写得清楚:当年解放军在村子剿匪时,土匪射向解放军战士的子弹被铁壶挡住,水溅了一身,但保住了性命。解放军撤退时,将水壶留在了村子里。
十时许,一声汽车喇叭,把人们的视线引向路口。只见镇党委书记和几个人簇拥着乔阿伯快步走来,后面两人抬着一块用红绸覆盖的东西。来到屋檐下,书记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乡亲们,今天是我们村的大喜日子”。说完,他一挥手,有人已将红绸覆盖的牌匾挂上门楣。
“下面,有请乔阿伯为我们村史馆揭牌!”
乔阿伯满面笑容,颤抖着手,轻轻一拉,红绸缓缓落下,“梅林镇榆木村村史馆”九个烫金大字出现在眼前。
“乡亲们,今天是乔阿伯八十寿辰,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们请他老人家讲几句。”
“各位乡亲,谢谢大家来捧场。今天,我不设寿宴、不收寿礼,但要给大家一份礼。”乔阿伯回头看了看老屋,激动地说,“这个村史馆,是儿子女儿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决定把它捐给村里,希望榆林的年轻人永远记得村子历史,永远感党恩、跟党走……”
话音刚落,院子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