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限好 袁明 摄
□ 李志
如果这个春节你到过我的故乡,当谈到烟花爆竹的时候,人们会说,“河这边可以放,河那边不行。”
“鞭炮”无疑是春节期间使用频率较高的词语,连央视春晚也要从一句“爆竹声声除旧岁”开头,只不过今年春节的鞭炮多了些与以往不同的含义。疫情反复的时候,有人建议大放特放鞭炮,以此驱疫除邪,但各地出台的春节期间烟花爆竹燃放政策又让大家的希望落了空。我自小就不是喜欢燃放烟花爆竹的人,任何跟它有关的政策与我并无多大关系。触动我提笔的原因是故乡人口口声声的“河这边”“河那边”。
我的故乡在名山与邛崃交界处,故乡人口里的河,在外地人眼里就是一条小溪。在我眼里,它曾经也是一条河,只是现在越来越觉得它小,有河流干涸的原因,也有两岸百姓修房挤占河道的原因。
别小看这条小到连名字也没有的河流,在人们心中,它却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界河,就像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临济和廖场以它为界,邛崃和名山以它为界,成都和雅安以它为界。有人曾经站在桥中间,迈过去一步说到成都了,迈过来一步说到雅安了。而我每次回家最切身的感受是,手机上时而传来“雅安欢迎你”或“成都欢迎你”的消息。
除夕,去看望启蒙老师。黄老师说这条河曾经是两个省的界河,一边是四川省,一边是西康省。原来,少小离开的故乡于我还有太多的密码。趁着春节,我在故乡做田野调查,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帮我还原它作为两省界河的往事。母亲快90岁了,她已经记不起新中国成立前的事。历史终将越来越模糊,这是不可阻挡的事实。
黄老师说,过去逢农历二五八赶场,集中在河两岸,人们都叫“赶廖场”。我记忆中的临济场是依附“赶廖场”兴起来的。但是,我至今不能准确分清哪段是临济,哪段是廖场。
故乡的河上过去只有三座桥,最大的是下游那座石桥。作为生在廖场的人,我每天去临济小学读书都要经过这座石桥。那时候的除夕夜,两岸群众会对烧花炮,这边扔过去,那边甩过来,把所有花炮店买空,场镇上空硝烟弥漫,纸屑落满河床。
后来,为了通车需要,下游修建了第四座桥梁,成为两岸重要的交通枢纽。两岸小贩看准了商机,纷纷占据了桥头堡位置,每逢节假日还要把商品摆到桥上,挤得水泄不通,开车从这里通过就变得很困难。每次经过,我都会想,这座桥的环境治理究竟是哪边在负责。
记得在很多年前,老百姓常说这样的交界处是“两不管”地带。两年前,乡镇体制改革,河两岸的乡镇都分别并入了相邻的乡镇,而且政府所在地都搬走了,让这两个不小的场镇都远离了行政中心。在疫情最反复的时候,听乡亲说桥中央曾经设置过挡板,不准车过,只准人行。有人质疑过,带病毒的究竟是人还是车?
大年初一,我在桥上站了很久,沿着这条小河走了很远,努力寻找一些旧时的印迹。那座曾经燃放鞭炮的石桥大概是故乡至今保存最久远的建筑了,如今它已显得很渺小。一户人家的楼房竟横跨桥头正上方,形成一个“桥洞”,这让我想起了重庆轻轨穿楼而过的壮观。
由于河两岸分别隶属成都和雅安,一河之隔的政策总有些区别。成都毕竟是省会城市,自然要发达些,廖场人常常羡慕着临济人。但是,这个春节,两地出台的烟花爆竹燃放政策却让临济人羡慕起廖场人来。燃放了上千年的鞭炮突然喊不放,乡亲们还是有些不适应。
其实,在这个犬牙交错的场镇,如果谁点燃了烟花爆竹,还真不容易追责。大概正是因为这样的侥幸心理,当我初一早晨回到故乡时,仍然看到了一堆又一堆红彤彤的纸屑。故乡一直流传着大年初一不扫地的习俗,燃放过烟花爆竹的证据就摆在大地上。还有那些拿着鞭炮到处跑的小孩,他们只知道“河这边”“河那边”,却不可能分清楚哪里是临济,哪里又是廖场。
界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