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一场春雨,一场寒冷。樱树、桃树、李树、梨树还祼露着粗枝细丫;枇杷、柑桔还来不及换上新装。但,田地里的小麦、油菜已披上新绿,拔节、抽薹,蓬勃向上。还有那些形似小耳朵的折耳根,仿若报春的信使,迫不及待地在田埂、垄边,冒出一朵朵绿紫的鲜嫩,交头接耳,窃语着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我读书那会,放学早,家庭作业也不多,给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大把时间。放学路上,几个同街的小伙伴约好去撬折耳根。乐颠颠地回到家后,书包往桌上一甩,找个玉米撬撬和竹撮箕,便兴致勃勃出城。
那时的小城很“袖珍”,西倚山,南临河,东北城郊是连片的田畴。太婆溪把城一分为二,让西进桥一肩挑着东城和西城,就那么几条又短又窄的街巷,烟火气之下都是朝不见晚见的熟面孔。我们住在百米长的北城街,以老城墙基为界,往北便是开门见山的城郊,一条石板路蜿蜒在田畴之间。北郊又分城后头和岗头上,城后头是坝田,岗头上是层迭的梯田,也是我们锁定的目的地。
那年头,折耳根等山野菜不但长得茂密肥壮,而且鲜嫩浓香。采挖一茬,三五天后又是满眼的簇新,仿佛是为当年的缺衣少食而生。不过,田埂和坡坎在播种后,被锄头像剃头一样把地皮铲得溜光。没了杂草,给了根系本就发达的折耳根宽泛的生长空间,打春之后,它们就像憋足了劲一样比拼着“出人头地”,冒出一叶一芽,或两叶一芽的嫩苗,采食正当时。
梢子坪是龙岗溪的一段溪名,那时的水流丰盈清凉,鱼儿成群,把坝和岗隔开。过了小石桥便是一坡迭延至大岗山脚的梯田,田埂、田坡高而向阳,土地肥沃,最适宜折耳根、荠菜、蒲公英生长。同伴们到了之后,各走一条田埂,踩着松软的泥土穿行于麦田或油菜田间,两眼锐利,看到茁壮入眼的,蹲下身去,用手里捏着的玉米撬撬对准折耳根旁使劲扎下去,一撬一个准,春泥带出三五寸白生生、胖嘟嘟的根茎,抖去泥后放进撮箕。玉米撬撬是古朴的玉米脱粒工具,一节镰刀把粗的老斑竹从中间一破二,一头削尖就成,用起来得心应手,又对田埂没多大伤害。一个多小时,最先撬足的伙伴一声脆如鸟鸣样的吆喝“回家了”,不管撬多撬少,大伙都纷纷起身来到溪边,洗去折耳根的残泥。大家还会比比成果,撬得最多的会匀一些给太少的,把童年的无私分享。最后,带着胜者的满足和劳动的喜悦踏歌而归。彼时,晚风拂面,时近傍晚。
回到家里,一家人再扯去茎上的细须,一瓢清水沐浴后,又用手掐成寸节,然后食盐、醋一拌,条件好的家庭放些酱油、红油海椒,一碗清脆爽口、滋味浓郁、淳朴自然的凉拌折耳根便是当晚下饭、伴馍的天作之合。
如今,城南边的母亲河变成平静怡然的城中湖,六桥飞架,南北两城牵手,东北直抵山脚。县城拼命地长高、长胖,城郊的概念在新生代的眼里渐渐模糊,童年时光唯留下虚无缥缈的印记。折耳根这些自然天成的尤物,要么安家大棚,要么远山人工栽培,也不再囿于春天尚食。念其味了,菜市、超市都有它白白胖胖的身影,佐料也远比过去齐全,要啥味有啥味,凉拌可原味、可麻辣、可甜酸,熟吃可以炒回锅肉、炒腊肉,炖蹄花滋补也行。味还是那味,不足之处是根茎比以往长,且老,人为之下失去了植物自然的秉性,也就少了一股子郊野田畴原初的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