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春雪
□ 杨青
泸定到了。多年前，一座“高呀么高万丈”的二郎山，就曾让进藏者望而却步。幸好雅叶高速已修通至康定，一条长约13.4公里的隧道，让巍巍二郎山天堑变通途，我们离雪域高原也不再遥远。
就在我叹息泸定无春色时，山崖上、房舍旁的一团团雪白，却立即将我的判断推翻。这里是泸定到康定瓦斯沟一线，车窗外盛放的梨花光彩夺目，尽显雍容。这是高原前哨最隆重的迎宾礼！三月间，雪白的梨花傲然盛放，宣告着高原迟来的春天。
我是第二次来康定了。
上回来是六年前，时值盛夏，呼啸的劲风对我没有丝毫客气，即便是正午，一阵不经意间刮来的大风，其蕴藏的冰凉也足以让人收紧衣领。这回来康定，郭达山上的雪还清晰可见，白浪翻滚的折多河依旧寒意逼人。此刻，康定城里的风却不见得大，一抹阳光骄傲地落下，卸去了我对春日高原的防备。
入夜，我来到康定城内的将军桥，风声已一点点收紧。人们的脚步明显快了，归家的急切挂在脸上，只把我一个外乡人撂在那里。半小时后，大风已如军阵，横冲直撞，倾泻而来，灌满街头巷尾。这时，稀稀疏疏的白色晶体从天空落下，继而粘到衣袖、头发和眼镜上。它们仿佛在试探什么，既想放肆地撒欢，又不愿冒失地占领这座汉藏交融的边城。
就在我进退失据时，街市间绚丽的灯光也开始打起哆嗦。五彩街灯被夜色包裹，不再坚持迷人的傲慢，转而变得拘谨起来。雪花开始纷纷扬扬。它们密集地飘落，在大风威逼下，前仆后继地撞向地面。这毕竟是三月了。雪花的光临，已很难长久驻足，它们触地而化，只把美丽的倩影留在夜空，让人们的目光四处追寻。
我已顶不住大风了。我戴上帽子，把双手揣进口袋，沿折多河一路行走，雪花却更加肆意。它们落到河流里，挂在柳树间，碰到楼宇上，即便瞬间就没了踪影，却隐隐留下一抹辉煌。夜更深了，雪花聚集得更加紧密。它们从跑马山飘来，从折多山赶来，甚至从贡嘎山远游到此，它们将天空与大地粘连，让漆黑的夜色生出一抹洁白。
在这座曾被称为打箭炉的边城里，雪花飘洒的日子何止千年。从我的故乡雅安出发，一条被誉为茶马古道的天路蜿蜒到此，继而西出奔赴更广袤的雪域。在这漫漫征途中，有哪一处山峦没遇到过倾泻的雪花，又有哪一座城池没遭逢过咆哮的冷风。
在历史的天空下，地处汉藏边界的康定，迎来过陕西的茶商、雅安的背夫，以及天南海北的科考者、探险家、传教士。这里也曾作为边疆要塞，见证过无数过往者的荣辱和成败。然而，在历史的册页里，却鲜有春雪的踪影。我想，在史官的如椽大笔之外，那些雪花定会让旅行者裹足不前，也会让远行的诗人一挥而就，甚至一次次浇灭过那些争斗的雄心。
次日，康定周遭的山峦已是白茫茫一片。大风暂歇了，零星的雪花还在空中摇曳，圣洁的白色布满了边城居民的眼睛。我又想起来时的梨花。它们洁白无瑕，如盛开在阳光下的瑞雪，一簇簇铺展开来，直通天际。
我惊异于这些白。它们坚毅、执着，永恒地装点着高原，也带给旅人力量和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