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庆珍
云雾滋养出好茶 尹贵成 摄
春归茶山。连续多日细雨,滋润得蒙顶山湿润青翠,粒粒茶芽初吐,娇嫩如春之玉舌。甲辰春分,天公放晴,碧空如洗,大朵白云悠悠飘浮,如一团团温软梦境。
蒙顶春分茶会如期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爱茶人聚集于天盖寺,祭祀茶祖,品饮春天的第一杯佳茗。绿野仙踪,微风习习,油菜花开,桃李竞芳,香气裹挟,使人飘飘欲举,恍然如登太虚。
天盖寺是茶人心中的圣地。寺庙就在茶园之中,飞檐翘角均被葱翠拥抱,四下里鸟鸣啁啾,云蒸霞蔚。《四川通志》载:“甘露道人始结庐于此,宋淳熙时重建,明洪武及万历时屡经补修。邑之寺院惟此为古。寺后曲径入仙茶园、甘露井。”茶祖殿上,但见甘露道人吴理真金身塑像,茶祖正襟危坐、目光深邃,穿越万重山壑,抵达宇宙之远。昔人已乘黄鹤去,杳杳不见种茶郎。红尘苍生,涓涓甘露浸润心田,岂能不仰之望之,虔诚祷祝?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
茶会,春朝之妙音也。
上阕,吃唐茶。“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按陆羽《茶经》中记录的流程,可以想象其制作工艺之复杂与考究。甲辰之春,人文茶道传习馆的师生采撷蒙顶山早春嫩芽,制作出仿唐茶饼。起炭生炉,缓火炙茶。随着茶人手中的竹夹轻轻翻动,茶香破空而来。少顷,茶饼炙烤已毕,伊人趁热用纸袋贮藏好,转交给身边的研茶人。我们席地围坐,目不转睛地注视。茶饼捶碎后碾成茶末,置入箩合中过筛,得到茶末。这一边,活泉已然煮沸,一沸投盐水,二沸投茶末,三沸后便是平分春色。在我们的期待中,伊人用长柄勺舀出茶汤,置于碗内,一碗碗传递过来。我端起碗,但见一汪凝碧,春色无边。趁热一口落肚,茶之鲜醇又浓烈的芳香穿过喉舌,直抵丹田。好一个“珍鲜馥烈”,如此唐式瀹茶,堪堪只能用一个“吃”来形容,其厚重、芳醇,是可以咀嚼的美,犹如古老的神谕,令人思接千载。那一刻,仿佛重回大唐,我的眼前掠过万里江山,美好一一重现。
中阕,品饮蒙顶黄茶。作为六大茶类之一,一度式微的黄茶,在江湖上近乎绝迹,近年来又走入爱茶人视野,异彩华严。闷黄闷透的黄茶,开汤后满瓯金黄,一经入口,竹上清泉般的鲜甜越发明亮。回味既有绿茶的鲜,亦有闷黄催生出的醇甜,可喜在于,久饮也不必担心胃部不适。友人言,黄茶为轻发酵茶,茶性温和,若恰逢心绪不佳、消化不良或食欲不振,整个人倍觉沉闷湿重、懒动困顿,一杯蒙顶黄茶落肚,必定带来意想不到的舒顺。
蒙顶黄茶,得来不易。茶青非他处可比,乃采自岩石山上的老川茶。“上者生乱石”,茶圣陆羽所言极是。作为四川茶的老品种,老川茶以种子繁殖,尤其生长在蒙顶山的老川茶,内质丰厚,风味典型且清晰。如此茶树虽说在蒙顶山并不少见,但都很分散,山坳山涧之间往往路途艰难,采摘困难。因此,真正用老川茶制作的蒙顶黄茶,稀少而珍贵。再次,闷黄工艺看似简单,其实极为复杂。说起容易做起难,当日采摘、当日制作,看茶做茶,几乎半步不能离人,需要日夜坚守。数日之后,闷黄得宜,其独特的竹沥香方得以尽显,黄亮、鲜甜、回甘持久的蒙顶黄茶才横空出世。
难能可贵的是,蒙顶茶人在传承古法中不断创新。那日,一道兰花窨制的黄小茶,馥郁兰香迎面扑来,又有山野之气、岩石之韵。我爱极这款茶,眼看剩余茶叶即将被投入茶海,赶紧拿出自家保温杯,要求打包。闷过的兰花黄茶,在那日晚餐的肥甘厚腻之后,带来难以言尽的美妙。一言以蔽之,扫刮疲乏懈怠,顷刻焕发新生。
话说回来,且言当日之下阕,主角为甘露。一盏清鲜、花香果香俱在的茶汤,清澈轻盈,端的是诗意盎然。忽然想,且玩味一个“茶”字,人处草木之中,呼吸草木气息,周身畅快,身心愉悦。喝茶,其实就是在茶的引领下,重返自然妙境。一杯茶带来山谷雾霭、盎然生机,以及生命之甘美,令肉身与心灵均抵达真正的春天。春色已半,桃李半开。此时,我在一杯蒙顶甘露中,喝到人在草木间的温暖和喜悦,如此可心,且元气充盈,凡所有一切,恰恰在,刚刚好。
蒙顶山上一杯茶。有时,一杯茶能提升俗世人生,获得一种连我们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高度。因此,蒙顶山的茶不啻为一种象征,你可以把它解读成一种月白风清、简简单单的生活方式,在一杯茶中,一个人的人生在不断地做减法;同时,你也可以以它做加法,加上审美、艺术,清风明月,朗朗乾坤,无数可能,无穷无尽。
钟乐齐鸣,瑞气升腾,天地间回荡着一曲悠悠茶歌。
蒙顶山上一杯茶。这一杯茶,高过万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