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沚
古往今来,不管爱不爱喝茶,人们必定知道明前茶。一旦过了清明,鲜叶和成茶的价格都会唰唰唰地往下掉,清明节自然而然成为茶叶价格的分水岭。而清明前后,又恰恰是茶叶生长最快的时候,一天不采就会老去。为了在清明前实现应采尽采,茶农们不得不起早贪黑,从而掀起一年中的采茶高峰。茶市也在这个时候进入最热闹的季节。
清明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风和日丽,我驱车回到故乡。一路上,看见一个个茶农背着茶叶骑着摩托车排成长龙,向着茶叶市场蜿蜒。心里有些激动,感叹着故乡已经变成名副其实的茶乡。在回老家前,我迫不及待地奔赴茶叶市场。
我的故乡在邛崃临济和名山廖场的交界处。多年以前,廖场政府在交界处修建了大型茶叶市场,还在附近的几条街道遍种樱花。在乡镇体制改革中,两个镇的政府办公地先后搬走了,故乡比过去冷清了不少,只有到了采茶季,成千上万的茶农和茶贩从四面八方赶来,才会恢复到原来的热闹场面。
茶市热闹的时候,也是樱花开得最艳丽的时候。被樱花包围的茶市,可能在大蒙山茶产区也是独一无二的。但是,只有像我这样游走在故乡和他乡之间的人才能够体会到这其中的妙处,茶农们忙着为刚采的茶叶卖个好价钱,然后又忙着回到茶地继续采摘,他们无暇顾及樱花的美。
上午11点过,时值茶叶交易的第一轮高峰,我一到茶市就被笼罩在浓郁的茶香里。听妹妹说,她把上午采的茶卖了后,已经赶到她的茶香湖农庄为观音场茶市的茶贩准备盒饭了。春茶采摘高峰期间,茶市最热闹的时候在中午,下午还要经历两次高潮,一次在三四点,随后断断续续持续到晚上六七点。
在偌大的茶市中间,茶农密密匝匝地排成几列长队,装满茶叶的背篓就放在面前,新鲜的茶叶闪烁着光芒,正在等待一个好价钱。茶农队伍两边是各个茶贩的摊区,一张小桌子用于算账,一台秤用于过磅,一辆农用车用于装刚收购的鲜叶,地上还铺着一张油布,晾晒的茶叶堆成一座座小山,一眼望去,很是壮观。收茶商人分工明确,又精打细算,但有一个角色至关重要,那就是选茶人。他们站在茶市门口,打量每一个刚来的茶农,有时候只需要用眼睛扫一下背篓里的茶,就开始讨价还价,有时候还要把手伸进背篓里面抓一把茶叶出来,看看是不是表里如一才出价,“6元?”“6元5?”“7元?”……买卖双方都只报个位数,省去了十位数上的“1”。我打听才知道,鲜叶已经跌到每斤17元左右。
经过一番“斗智斗勇”,谈好价格后,茶贩会撕下一张小纸片,写上茶叶价格和摊位编号,让茶农拿着去找相应摊位,过秤付钱。有的茶农不甘于茶贩的出价,径自走到待价而沽的茶农队伍中间,找个空隙把背篓放下,等待“识货”的买家。有的茶农虽然领了小纸片,如果遇见出价更高的茶贩,也会临时转向。妹妹是采茶能手,她不会为几角钱讨价还价,更不会守在茶市等好价格出现。她说,一背篼茶就是多几元少几元的事情,如果有那点时间还不如多采点茶。
在茶贩摊区,一个正在登记算账的小姑娘引人注目,我索性走到她的小桌前。在她和茶农的交谈中,得知她才上小学五年级。有人以为负责过秤的是她父亲,她一边记账一边纠正说,那是她哥哥,他一个人承担了几个角色。茶农们依次把茶叶倒在秤座上的不锈钢盆里,等哥哥报出重量后,妹妹记录在笔记本上,再根据纸片上约定的价格计算出总金额。茶农把茶叶倒进农用车后,往往会打开手机核算价额,确认无误后由哥哥付钱。哥哥付钱也很简单,茶农一般会提前准备好零钱,哥哥只需要从挎包里抽出几张100元的钞票递给茶农。彼此配合默契,全程高效运转。
市场上的茶农多是老年人,虽然这些年茶农的收入在农村还算比较高的,但年轻人仍然不愿意每天早出晚归采茶卖茶。在小女孩面前,站着一个30多岁的女子,她刚才卖了50多斤茶,说是一家五口加上两个小孩子一上午的成果。她只凑够6元零钱,还差一元,小女孩的哥哥一直不松口,她正在不停地做工作,希望他减免一元钱。
我本想看看这个僵局会怎样被打破,母亲的电话来了,问我走到哪里了。我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茶市,离开沁人心脾的茶香,心里却念叨着下午抽时间再来。茶市上每个人背后都是一个家庭,每个家庭都有飘着茶香的故事。我深信只有走近这些故事,才算真正来过茶乡。
茶市门口,一株樱花树开始凋谢,偶尔有花瓣落在茶叶上,茶农赶紧把它拣开。只有在这时候,樱花的存在才会被关注到。有人问过这是什么花,被告知这是樱花后,他又问是不是樱桃开的花。他可能已经忘了过去在故乡随处可见的樱桃花,那花朵远不及这樱花大。其实,这些随口吐出的问题,人们并不在乎答案。茶农们并不会在乎这些花是否叫樱花,更管不上它跟车厘子有多大关系。
回家路上要经过几条挂满樱花的街道。街道很美,很安静,与喧闹的茶市形成强烈对比。不断有茶农在樱花树下骑车轻过。我想起唐代王建的那首《雨过山村》,“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樱花季遭遇采茶季,眼前盛开的樱花跟诗里的栀子花命运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