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存威
不常回老家的原因很多,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父母亲都不在了。老家忆,最忆是双亲。赐我以生命、哺我以康体的父母,他们当年是多么的艰难困苦呀,风里来雨里去,他们当年不知吃尽了多少苦头,才把我们六姊妹拉扯成人。我至今记得父亲当年上公粮,喘着粗气,大汗淋漓,一个人吃力地将二三百斤重一袋的稻谷一袋一袋抱进拖拉机车厢的情景。母亲刚生下弟弟妹妹十多天,便赤脚踩进水田打猪草。父母亲对于我们,是毫无保留几乎耗尽生命的爱,对于父母的爱,我这辈子是无法回报了,梦里相对的常常是他们在林地里孤独的坟茔!
老家的人浑身散发着泥土气息,一想起他们的质朴、真诚、热情,心里就觉得暖暖的。他们的衣着并不华丽,也无法华丽起来,但哪怕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蓝布衣服,穿在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一家有难,不光是邻里,甚至整个生产队的人家都会行动起来,帮助渡过难关。记得小时候我有次生病,病得有点重,父亲和母亲商量需要送医院,当时有点晚了,天还下着大雨,生产队的述曛老爷几个人听说我病了,跑到我家轮流抱着我,踏着深深的泥泞朝十几里路外的公社医院冲去。述曛老爷其实是个鸭倌,他为生产队养鸭子。春夏秋冬,起早摸黑,只见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执着长竿,吆喝着鸭儿,行走在青山绿水之间。他每年都会为生产队养出好几百只肥壮的鸭子,和人相处时,他却老是衔着一把黑黄的烟斗,闷声抽他的叶子烟,你丝毫看不出他有吆喝鸭子的能耐。
老家的林地很宽,三个姐姐和我们两兄弟出去之后,妹妹一家人从外地搬了回来,照顾一大片林地。先前密密的灌木丛已换成绿绿的茶地,老家人单靠种茶、摘茶,就可以有些收入了。那天,突然想起侄儿在西藏当兵,说是一家人,其实只有妹夫妹妹两个人常年在家,妹妹该不会很孤单吧?于是我给妹妹打了电话,妹妹说还在摘茶呢,都八月的天气了还有茶摘?只能怨自己不懂茶事了。妹妹说,从明前茶摘起,一直到十月份,老家都有茶摘,虽然越往后价钱越不高,但终究有事做,还有些收入,日子充实得很。这让我想起以前待在老家的时光,只是放学后帮家里放放牛,躺在牛背上睡睡觉,回家后挑挑水、做做饭,日子单薄、松散如一缕炊烟。
老家山坡上有一大片橘子林,那片橘子林至今令我刻骨铭心。春天,白色的橘花散发出缕缕清香,沁人心脾。到了秋天,一树树金黄的橘子招惹着鸟儿上下翻飞,当然也诱得年少的我们咽着层层口水。然而,生产队请来当过抗美援朝志愿兵的龚表叔看守橘林。龚表叔相当敬业,橘子林俨然成了他坚守的阵地,他端着一支乌黑的火枪来回巡逻,吓得我们不敢越雷池半步。
有一天下午,我到橘子林旁边的猪舍去放牛,发现龚表叔从橘子林走出来往家走,心中不免大喜。我快速跑过橘子林边的机耕道,恰巧碰上同样出来放牛的小兵,我告诉他龚表叔这会儿不在橘子林,小兵大声说:“快,我们爬过水沟,上去摘橘子吃。”咱俩一拍即合,迅速爬进沟,我做人梯,小兵站在我的肩上,抓着沟壁的草甸准备爬上橘林。想着马上就要吃上甜甜的橘子,我心里咚咚直跳,激动不已。
我正想叫小兵动作快点,突然从橘林里传出一声大吼:“站住!”站在我肩上的小兵吓得跌下来,满身溅满了水花。原来,龚表叔并没有回家休息,他端着火枪现场捉获了我和小兵这两个小蟊贼。
那是我少不更事时的一次“越轨未遂”吧,龚表叔的那一声吼、那支乌黑的火枪从此深深印在我心里。人的一生,会走过很多路口,会面临诸多选择,在关键的渡口,如果有人指引摆渡,或许会更好达到阳光的彼岸。无疑,龚表叔是我成长历程中十字路口上的摆渡人,我当铭记在心,无论贫穷还是富裕,我们都得管住心中的非分之想,锁住一份初心砥砺前行。
岁月如刀,山川也会易容,然而,在我心里父辈的养育之恩深似海,不曾因时间、空间的变化褪去一丝色彩,心怀老家的山水人情,再远的行程也不过是眉睫之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