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勇
人生美如夏花,也充满诡异。特别是当韶华逝去,苍苍暮年,垂垂老矣,即使曾经将每一分每一秒都握在自己手里,到头都难逃化作泥土的宿命。多数人只能无奈躺在病榻上听天由命,也有极少数人毅然缩短生命的归期。
琼瑶就是这极少数之一。
我与琼瑶相识,是一次偶然,也算是巧遇。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夏日,出版社的杨仲禄告诉我,琼瑶来昆明了,你想不想采访她。
当时,琼瑶的作品正在大陆地区流传,与邓丽君的歌曲一起像一股清风掠过台湾海峡。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我来到琼瑶就住的酒店,接待我的是一位目光炯炯的中年男子,待我说明来意之后,他告诉我,自己叫平鑫涛,是琼瑶的先生。这时,琼瑶从一旁过来请我就座,并给我沏了一杯茶,明确表示可以聊一聊,但不要将谈话内容发表。
恭敬不如从命。我与琼瑶女士随即开启了聊天模式。说是聊天,实际上是对她进行采访,但我恪守承诺,没有将采访写成文章见诸报端。
平鑫涛先生温文尔雅。也许采访对象不是他,聊了几句就去整理行李,将时间全部留给了他的夫人。
琼瑶女士较为健谈,口才也好。知道我与她同是四川人,是老乡,她也就格外亲热,一点没有大作家的架子。她不仅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和不愿接受媒体采访的原因,还对大陆的饮食与文化特别钟情,谈了自己的切身感受。她说:“云南的过桥米线不仅味道鲜美,而且富有诗意,与四川的麻婆豆腐堪称双绝,可谓‘红白双雄’,是我回到大陆印象最深的美食。”她怕我不理解“红白双雄”的意思,特别解释说,“麻婆豆腐是红,过桥米线是白。”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至今历历在目。
琼瑶笔下那些曲折、浪漫、青春、纯情、感情充沛的故事,经常能带给年轻人较为强烈的情感波动。80后、90后的人对于琼瑶的了解,多数是通过影视作品和网络传播的,也有不少是拿她的著作,从中去感悟她对爱情与婚姻的诠释。
追溯琼瑶的一生,她给自己生命设计的结局并不出人意料,因为她曾有过多次尝试自尽的经历。在她的早年生活中,家庭环境充满了动荡和不确定性,连年战乱迫使她一家颠沛流离,父母试图带着琼瑶一起投河自尽。幸运的是,当时年仅6岁的琼瑶用她那尖厉的哭声唤醒了父母对生命的留恋。随着时间推移,当琼瑶成长至青春期时,敏感的性格加上父母偏爱弟弟,让她感到生活缺乏意义。因此,琼瑶的感情经历不仅复杂多变而且一波三折。
其实,琼瑶不只一次向世界表达了自己对生与死的观点。她曾说:“当鑫涛失智失能又中风后,我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鑫涛靠插管延长生命之后,我几乎崩溃。”见到丈夫失去知觉完全不能自理,琼瑶自己虽然患有坐骨神经痛、髋骨问题和右腿韧带肌腱挛缩发炎等多种疾病,她依然强撑着给予丈夫无微不至的照顾。尽管如此,她依然保持着乐观的态度,一边去医院照顾丈夫,一边抓紧整理自己作品全集的出版,与时间赛跑,要求自己“必须振作起来”,完成暮年的“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有人解读她这是另一种“向死而生”。这“死”暂时和她本人无关,也不仅仅指她的丈夫,而是她暮年对于衰老、对于死亡、对于尊严的思考。一方面,她要将自己的书稿亲自修订一遍,不假他人之手,才能不留遗憾;另一方面,思考如何有尊严、有态度地死去,如何保证在对自我生命失去控制后不任人摆布。
今年9月,琼瑶的封笔之作《梅花英雄梦》(5册),连同《琼瑶全集》(66册)终于出版问世,她似乎也就完成了自己一生的使命。这期间,她身体越来越不适,油尽灯枯的感受越来越明显。因此,到天堂去与丈夫重逢的念头也就不请自来。于是,她毅然选择了给自己生命画句号的形式飘然而去。
尽管我们可能对此感到惋惜与不解,但仍应该给予尊重。特别是她的遗书公布之后,我们更应该从另一个视角来审视,更深入地理解她的抉择。
她的遗书不长,我们不妨将它读完,也许它能帮助我们走进这位言情小说界的先驱与楷模内心深处。
不要哭,不要伤心,不要为我难过。我已经“翩然”地去了!
“翩然”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字,代表的是“自主、自在、自由”的“飞翔”,优美而“轻盈”,我摆脱了逐渐让我痛苦的躯壳,“翩然”的化为雪花飞去了……我是“火花”,我已尽力燃烧过。如今,当火焰将熄之前,我选择这种方式,翩然归去。我要说的话,都录在我《当雪花飘落》的视频里了。希望我的朋友们,多看几次视频,了解我想表达的一切……别了!我挚爱的你们!庆幸此生,曾经和你们相遇相知。
亲爱的你们,要勇敢,要活出强大的“自我”,不要辜负来世间一趟!这世间,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也有各种意外的喜怒哀乐!别错过那些属于你的精彩!
千言万语说不尽,最后,祝福大家健康快乐,活得潇潇洒洒!
读罢这篇既心胸开阔、潇洒自如,又深情款款、语重心长的遗书,那些对她曾经有过误解,甚至诋毁的人,是否应该扪心自问: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像琼瑶一样对人生、对生命、对世界、对他人更包容、更豁达、更温馨呢?
我想说,已经步入天堂的琼瑶女士,你是读者永远的牵挂,无论岁月如何更迭,大家对你的思念都将如影随形,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