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粑粑

□罗光永

眼前的植物,有鼠耳草、黄花曲草、白蒿子、燕子花等诸多名字。我长住荥经,本地人顺口唤它为“燃其儿”,不知具体汉字与名义……而我,一直唤作清明菜。

前几日去友人家,见桌上有橘树叶,询问得知是做清明菜粑粑余下的。她笑谈“热糍粑冷粽子”时,一盘凉透的清明菜粑粑已递到眼前,只见白绿色的圆团子稳坐在橘叶上。不及细想它更像糍粑还是粽子,我便伸手抓了一个。剥离橘叶的瞬间,清香扑鼻而来,深吸一口气咬下,软硬适中不粘牙,肉馅的香、清明菜的香、橘叶的香,三香交融溢满唇齿,连带着全身细胞都雀跃起来,仿佛一路吹着喇叭呼唤着品尝这美味。我狼吞虎咽,一个粑粑落肚,却似猪八戒吃人参果般意犹未尽,吧唧着嘴回味不已。

心底立刻萌生念头:一定得自己多做些来吃!

周末,提了小篮子出发摘清明菜。三月,正是好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时节,所幸白天无雨。小区外便是农田,大姐在路旁菜地锄草,阿姨在茶地采茶……我穿过土豆地与莲花白菜地,来到一块栽种黄柏树的空地。黄柏树尚小,直直的枝干下,野草丰茂,清明菜东一团西一簇地掩映其中。它绿绒泛白的色泽甚是抢眼,茎秆更白,许是因叶与茎厚实柔软如棉絮,故又有“绵絮头草”的别名。

我蹲下身,轻掐其上部叶片,掐得多了,手心好似握着一个小绒公仔,又似轻抚猫咪柔软的身体,舍不得用力。那些占据空地的清明菜,长得肆意张扬,以直立主秆为中心,如光膀子奔跑的田野小娃,皮糙肉厚般躺贴地面。作为食材,只需取其最上端的三四片嫩叶即可。

我更偏爱那些扎根树底的独立植株,它们无旁枝杂蔓,一枝独苗向上生长,叶片肥大,色泽黄绿,如大家闺秀般躲藏在茶树、菜叶下或草丛中。夜里的雨珠,有的还停驻在叶片上,中心的大水滴如玻璃弹子般泛着光,更多小叶片则缀满水珠,好似穿了一件水晶衣。

旁边的豌豆花、胡豆花、油菜花、萝卜花鼓胀着脸,对我的“视而不见”似有意见,纷纷将香气撞入我的鼻尖。我打了个喷嚏,忍不住笑起来,忽然想跟清明菜一样,伸开四肢以大地为床,微眯着眼望天空……

“啾——啾”,鸟鸣声忽然响起,我抬头,见一只叫不出名的鸟儿向山边飞去。

“二月二,粘雀儿。”母亲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她口中的“粘”,发音是“nia”。每年此时,母亲总会做清明菜粑粑,说放在地里让鸟儿吃了,便能粘住它们的嘴巴,不再偷吃粮食。

记忆中,母亲确实在二月二做过清明菜粑粑。母亲做的清明菜粑粑没有加馅,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几年后,母亲再做时,便会放些肉馅,和着咸菜,还有从田间地头扯回的野葱。有清明菜粑粑吃,我与哥哥们的嘴角好几天都上扬着,嘴里泛着油香,夜里做梦还在坡上挖野葱。

幼时的清明菜粑粑,母亲是否真的放到地里粘鸟雀,已记不清了。但对清明菜的另一段记忆却历久弥新。那时的上衣,大多是买布请裁缝到家做的,每件都有大口袋和扣子。清明菜开花时,我们摘几朵小黄花紧紧攥在手里,蹲下身子佝着腰贴着肚子,用身体遮挡阳光,撩开衣角急急地把花藏进去。不知从哪听来的“秘密”,说清明菜花藏在衣角不见光就能变成黄丝绸。我们强忍着好奇心,跑动时生怕花掉出来见了光,一路用手护着衣角。可终究,这变丝绸的事从未成功过。往往是换了衣服后便遗忘,再换回时,只能责怪自己忘了它“不能见光”的要求。

思绪间,篮子里的清明菜已装满。提回家,放水洗净,入锅焯水,切细后揉进糯米面中,又学母亲备馅——把咸菜切细炒肉加葱。将清明菜团包馅搓成圆形,每个粑粑下垫一片橘树叶。上锅蒸煮,看蒸汽弥漫开来。

二十来分钟后揭开锅盖,清明菜粑粑仿佛踏云而来,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蒸腾的热气勾着味蕾,我咽下口水,来不及装盘便伸手去拿,烫得急忙缩手,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再拿时,橘叶渗着油光。一口咬下,嘴角溢油,恍惚间回到童年,仿佛听见母亲笑着说:“烫着好吃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