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鹏辉
时光悄然跨过六月的门槛,七月便带着更深的绿意和恬淡的闲适,浸染了乡村。此时节,鸟鸣婉转,草木葳蕤,虫声唧唧,处处生机勃发。大自然的妙手,悠然勾勒出一幅浓淡相宜的田园长卷。
七月的阳光,如同初入世事的青年,热力奔涌,爽朗明快,较之五月的温吞试探,更添几分率真。这灼灼的光热,慷慨地泼洒在田野,催生出满目青翠、果实初孕的灿然金黄,也映照着农人对丰年更深切的期盼。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澄澈蓝,如一块巨大的素锦悬垂于巍巍青山之后,愈发衬出大山的沉稳与苍郁。棉絮般的云朵悠然浮游于天际或山峦之间,轻盈地变换着姿态。暖阳、雨露滋养下的远山,群峰叠翠,轮廓柔和。山肩之上,一垄垄茶树泛着鲜亮的青绿,汇成错落涌动的绿浪。茶农们斜挎竹篓,指尖在茶梢灵巧跳跃,宛如抚琴。成片的杉林在日光里绿意欲滴,S形的山路蜿蜒其间,隐入林深。山体如敦厚长者,默然承载着肆意流淌的绿色,浑然一幅和谐的生态画卷。
当阳光越过山脊,将金色镀上村落里青瓦白墙的幢幢小楼,墙上“建设美丽乡村,共享幸福家园”、“培育文明乡风,共建和谐农村”的标语便格外醒目。表姐蓉蓉在庭院里支开四张条凳,摊开舅舅的被褥,又将厚衣挂上晾杆。“晒过的被子蓬松暄软,满是阳光的味道,盖着才舒坦。”稍待片刻,我用木棍轻轻拍打被褥,让那暖意更深地渗入每一寸经纬。表姐腿脚不便,每逢周末,我总要去她那儿坐坐。
道旁稻田里,秧苗已褪去初栽时的稀疏怯弱,挺直了腰身,密密簇拥,望去如铺展的碧绿地毯。武二哥叼着烟卷,脚蹬胶靴,在田埂上巡视。他左手端盆,右手抓起一把把尿素,均匀地扬撒开去。微风拂过,秧苗欢快地摇曳,似雏鸡争啄主人抛下的谷粒。
午后,阳光炽烈灼人,无风,村落一时安静下来,偶有车辆驶过公路。不远处的杨大嫂麻将馆内却人声鼎沸,六张方桌座无虚席,洗牌声哗哗,夹杂着惊叹、惋惜与争执,为这静谧的午后平添几分喧腾的生机。农忙已歇,这里便成了乡邻们消磨闲暇的去处。
暮色四合,太阳带着一身疲惫与万丈霞光,缓缓隐入山峦背后,将天际染成一片辉煌。空气中仍浮动着白日的余温。晚饭后,乡间的柏油路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人影悠然漫步,推婴儿车的,遛狗的,摇蒲扇的,笑语声散落一路。迎风的路段,人们或斜倚护栏,或闲坐石凳,聊着家长里短,人生百味。白墙青瓦的小楼,绿荫掩映的院落,散布各处的健身器材,在夕照晚风中,勾勒出乡村安适的剪影。
热浪将男女老少引向清凉的芦山河。河水清澈,一路欢歌南去。河滩上笑语喧阗,凉爽的河风拂面,惬意非常。孩童的嬉闹、流水的潺潺、大人的招呼声,交织成夏日傍晚独有的温馨图景。
夜深,月轮高悬,开始值它的夜班,将银辉静静洒落。流云拂过,月影时隐时现,如舟行云海。舅舅家三层小楼的庭院里,节能灯洒下明亮的光。六七位街坊围坐一圈,品茶闲话,摇扇纳凉,间或刷着手机短视频,一派悠然。迎风口的公路边,仍有三两身影贪恋着这清凉夜色。
回到老屋,父亲晚饭还未收尾。桌上回锅肉、麻辣香肠、凉拌黄瓜、番茄蛋汤尚有余温。半杯酒静立一旁,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电视机里正上演着抗战烽火,父亲看得入神,兴奋处便自言自语几句剧情。我默默斟上一杯,陪坐一旁。父子间话不多,偶尔几句,也多是心照不宣的问答。酒成了无声的言语,承载了太多不必明说的关切。周末陪父亲吃饭小酌,已是数年雷打不动的习惯。
夜更深沉,屋外万籁俱寂。飞蛾绕着灯火疾旋。灯光漫过院墙,照亮墙外稻田,密匝匝的秧苗在夜色中愈显墨绿,仿佛已能嗅到未来谷粒的芬芳。蛙声与虫鸣此起彼伏,合奏着一曲轻柔的田园夜曲,将辛劳一日的人们送入酣梦,也低吟着对更美明天的期许。
乡村的七月是有温度的,它将滚烫的热忱注入大地,催动万物拔节生长;它是有力量的,默默催逼着玉米、稻谷、瓜果、蔬菜,令它们日渐饱满,俯首成熟;它亦是有美感的,慷慨地将鲜艳与娇美赋予荷花、月季、睡莲,使其在骄阳下绽放缤纷色彩。
乡村的七月,便是一轴流淌着和谐安宁、浸润着悠然自得的山水长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