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写家梦

□高尧

从小,我就在做“写家梦”。

“写家梦”源于我的老师。

我生活在乡下,读的是原芦山县升隆公社民办初中。当时初中是两年制,一个年级两个班,整个学校仅四个班级,学生一百多人,老师自然也不多。

我的数学老师姓甘,大名兴富。他喜欢读小说。我的数学没学好,整天就盯着他手里的小说。好在那些年成绩差点,也没人指责。我读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是《林海雪原》,正是甘老师读完后借给我的。

地理老师程国明是个大嗓门,只要他上课,四个教室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我喜欢上他的课,倒不是喜欢地理,而是喜欢这位老师——因为他曾是《四川农村报》的通讯员,在报纸上发表过好几篇文章。

每每上地理课,我就痴痴地望着程老师,如同仰望星空。我萌发了“写家梦”:老师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学生也应该当通讯员。那时记者、作家在我眼中,就像星空里的星星,自然高攀不起,姑且当个“写家”吧。

两年后初中毕业,数学拖了后腿,我勉强考上高中。

英语老师王地山,一说话就带笑。

王老师之前是记者。在我眼中,当过通讯员的程老师已经不得了,如今又遇上正儿八经当过记者的王老师,我便毫无理由地喜欢上了他。上英语课如同听“天书”——原因很简单,我读的是两年制民办初中,根本没开设英语课。同班同学大多来自县城,读的是三年初中,我“输在了起跑线上”。

“天书”听不懂,正好让我继续做“写家”的白日梦。先天不足,后天乏力,高考成绩可想而知,我终究名落孙山。

好在还有“写家梦”相伴,我的语文成绩一骑绝尘,以致高考创下学校两项“之最”——语文最好,数学最差。

大学自然没考上,好在还有“写家梦”不离不弃。高中语文老师马负经很有激情,常即兴赋诗。毕业前,他叮嘱我:“别忘了你的‘写家梦’,坚持下去,也许也是一条出路。”

怀揣“写家梦”,我认识了孟贤洲、周曰莲、骆良琮、杨惠民等一大帮芦山“乡土作家”,我跟在他们身后,继续逐梦。

一有空就写,写完就投稿。那时投稿有“福利”,只需在信封右上角剪角,连邮票都不用贴,稿件就能寄出。此时王老师已调往雅安,担任《青衣江》杂志主编。我似乎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越感,不但自己写,还鼓励身边伙伴一起写。

我开始写诗,王老师说我写得像分了行的散文;我以为他在鼓励我写散文,于是改写散文。“散文”投去,王老师回信说像杂文,于是我干脆把“匕首”“投枪”也扔过去……

几年过去,《青衣江》每期我都收到,都是王老师寄来的,可上面没有我一个字,倒是我身边的小伙伴陆续亮相。“月亮”被“远水楼台”的人摘走了。

为何近水楼台“不得月”?痛定思痛,才知是力不从心:一缺文化,二缺体验。于是,我像高尔基那样,“扑在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反正他姓“高”,我也姓高,他吃得,我也吃得。我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选择汉语言文学专业,“两条腿走路”,边学边写。

参加工作后,虽起初做的不是文字工作,却仍痴迷方块字,“爬格子”不亦乐乎。38岁那年,为圆梦想,我改变赛道,进入报社成了一名“高龄”小记者。

转眼间,这一“爬”就是几十年,从第一篇稿子变成铅字至今,已整整40年。

几十年里,我发表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出版了几本书,还加入了中国作协。各种文体都尝试,唯独再没写诗,也没出过诗集。原因很简单:虽爱读诗,却不敢写。也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只鸵鸟,惹不起就躲得起。

前几年,我躲着的“诗”,却不经意撞回来,让我无处可躲。

应五洲传播出版社约稿,我写了《大熊猫:国宝的百年传奇》。出版前,编辑让我写几句“既要有诗情,又要有哲理”的话。犯难之际,想起早年写过的“诗+散文+杂文”体,不正符合要求吗?于是我以大熊猫与人类对话的形式,写了一首《熊猫物语》的“哲理诗”,结果编辑十分满意,将它放在扉页。

今年,该出版社又推出我的《又见茶马古道》,我手痒再写了一首《茶马古道歌》,编辑也用了,只是没放扉页,而是置于书尾。平生变成铅字的两首“诗”,总算“有头有尾”。

早年给报纸写稿,自然是“笔者”;后来进了报社,成了“记者”;如今年届退休,又回归“笔者”。兜兜转转,我仿佛又变回40多年前那个学写稿的初学者。重起炉灶,再操旧业。前些天是教师节,让我想起给我文学启蒙的几位老师。这场长梦不醒的“写家梦”,也许就是献给他们最好的礼物。